郎彦做了一个噩梦。噩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火光漫天的夜晚。那一夜,他被烧断的房梁压倒在卧房门前,哀嚎的母亲就在门后,三尺距离,却如天涯海角。他哭喊,他挣扎,都无法抵御死神的降临。滚滚浓烟淹没了最后的希望,他昏死过去。
“水……水……救火……救火……”
一盆凉水照头泼下,他猛然惊醒。
水滴滴答答从睫毛上落下,一时间,他分辨不出梦境与现实,直到他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自他身侧发出嗤笑。
“张……张庆端?”
张庆端挥挥手喝退家仆,回身笑道:“怎么不叫我张老爷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郎彦一个前扑就想和他拼命,可惜被绳索所缚,行动不得,猛地摔在地上。顾不得口唇流血,郎彦双眼冒火,龇牙裂齿,厉声痛骂:“杀人凶手!为什么我早没识破你们的奸计!还我爹妈的命来!”
“你不也隐藏的很深吗?装了这些日子的无辜,你也厉害的很。”张庆端一笑,“可惜,年轻人就是没耐心,一听到李王陵就跳出来了。也好,省得我再威逼利诱了。”
“你想干什么?”郎彦怒问。
张庆端清拈髭须,正要说话,却听门外仆人传报:“少爷回来了!”
一秒变了脸色,张庆端眼神一动,拿起桌上手巾堵住郎彦的嘴,拉开一道暗门就把他塞了进去:“你要是敢出声,我就叫温敦赫图把你砍成人彘!”
才关上暗门,张子柳就闯了进来:“老东西,大白天的在屋里搞什么鬼?”
张庆端皱起眉头,回身斥道:“大胆!什么老东西,我是你爹!你个不肖逆子还敢回来!”
张子柳冷笑一声:“不就是睡了个姨娘么?比起你做的那些猫三狗四之事,我这才算哪儿到哪儿。”
张庆端倒了杯茶,慢慢喝了起来:“什么话!你又从外面听了什么谣言!”
张子柳冷笑道:“老东西,现在还要瞒我?我打了门口小厮二十鞭子,他什么都招了。我说怎么那么巧,就被我看到什么李王陵的地图,敢情都是你布局诳我!今儿你要么说实话,要么就等着看我如何忤逆不孝!”
张庆端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野心不小,可惜脑子随了你妈,脓包一个!旁人拿到大宝藏,都想着如何开天辟地做一番大事,只有你,脑子里全是云云雨雨那些破事。就算那红腰教主倾国倾城,又怎么能比得上李王陵?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死性不改,没成色的东西!”
张子柳突然暴起,一把扼住张庆端的咽喉:“是啊,在你心里,怕是只有张子柳才配做你的儿子,我这种私生子只配做你的工具,对不对?”
张庆端被他扼得气喘不宁:“……你……你个没人伦的东西……要是子柳还活着,你……我一杖打死你……”
张子柳大笑道:“谁让你私下做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张子柳发癔症死了纯是你的报应。也多亏他死了,不然我这个庶出的儿子又怎么上位?你嫌我出身差,怀疑我不是你的亲儿子,三番四次滴血认亲……要不是你试了那么多童女都生不出儿子,你会认我?如今你年纪大了,只有我能给你养老送终,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把实话说出来,咱们就还是一家人。”
他松开张庆端的脖子,劈开腿坐在桌旁,把茶壶往桌上一顿:“当年郎家一家灭门,是不是你做的勾当?老实交代!”
张庆端喘了一会儿,又咳嗽了几声,才道:“……我可没杀人放火!再说了,我可都为了你!”
张子柳眉毛倒竖:“不是你是谁?什么叫为了我?”
张庆端恨恨道:“还不是你这个鬼东西不长进!一个村女子的私生子,要不是我慈悲,你能过上这好日子?我是看你聪明懂事,才把你过继到嫡妻名下培育。看你书读的不错,我还以为你能光宗耀祖。哪知道你不务正业,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得一身恶习……今儿摸东家小姐手,明儿爬西家姑娘房……我给你处理过多少烂摊子?你自己没数吗?要不是你爹在朝廷里有些关系,你这大牢得坐到死也出不来!”
张子柳不耐烦道:“得了得了。陈芝麻烂谷子,天天叨叨来叨叨去,说正事!”
张庆端哼了一声:“咱们张家靠掘墓发家,往上三代数名声有多臭?挖人祖坟,叫人看不起!总算到了我这一带学了如何置业,总算上了些轨道。你爷爷生前再三叮嘱,教我好好教育你,好将来继承家业。哪知你越玩越不像话,光女人玩不够,还……还惹上郎彦这种小子!你……你……气死我了……”
他一个仰脖,差点气背过去。张子柳皱眉上前帮他拍背:“哎哎哎,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气?你要气死在这屋里,我怎么给我爷交代?”
被难得的关怀软化,张庆端心中一暖,语气爷缓和三分:“我张家大户人家,儿子风流倜傥尚有的说,可龙阳之癖断断不能。我有心要断了你和郎彦之间的联络,就叫着你温敦叔叔一道去找郎家,想赶他出镇子。哪知我那天一到他家,还没进门,就看见后门里堆着些烧了半截的旧书。上去一看,好家伙,全是筑造名学。他一个小生意人,要是没点别的身份,又怎么会看这些?我便着你温敦叔叔暗中打探。这一打探,了不得,想不到这郎家大有渊源,竟和昭胤皇室有些瓜葛。他家原姓郎,祖上是昭胤第一届王室御下工程官,负责王陵设计的。”
“咱家虽说转了正行,但爷不能忘本,祖上手艺不能丢。这岚京城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无数,多少陵寝里藏着宝贝……咱家久居此地,独一份龙头大哥,就算不能独吞,遇到同行也得分一杯羹。可就是这李王陵……咱们祖上几代是找了多少年也找不到。你想想,藏得这么深,这里面得有多少宝贝?若真得了李王陵,区区这些产业又算得什么?”
张子柳挑眉笑道:“哦……所以你就没去找郎家麻烦?就这么默认我和郎彦的关系了?怪不得那会儿我办事顺畅,敢情背后有父亲大人的助力啊。”
张庆端佯作嫌弃的一吹胡子:“血浓于水嘛,教育你也不在一时,当然是先图大事。我借着你俩交好的名头结交了郎彦他爹郎生。郎生这个人单纯的很,自以为瞒得天下人,我只要不提李王陵的事,他又怎么知道我的目的?我又对他儿子好,更不会防备了。于是你来我往的,就成了朋友了。我借口招工,把他纳入我名下当铺做事,给的工钱是他做小生意的几倍。他哪有不死心踏地的道理?简直把我当亲人一样看待。但就算这样,他也一点没透露他的身份。我不敢妄动,只耐心等待。直到有一天,大家在店里喝多了酒,还是我把他扛回家的。他喝得爹妈不认,趴在我背上也没忘了对我千恩万谢,说与我乃是知己相逢,要和我拜把子……大概是引动了他的愧疚,也可能是天助我也,就在快到他家门口的一刻,他伏在我耳边,无意中说了一句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