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城外,有一处名曰乱葬岗。此处距离城墙不算远,更兼荒凉萧索,树木幽森,野草绵延,是燕都城内外公认的丧葬之地。但因其风水险恶,虫蚁横行,城中富贵人家俱怕影响后世基业,不肯屈就,是以这里便成了贫民的埋骨之处。命好的,尚且有个石碑木牌,昭示姓名生平。命不好的,草席裹尸,胡乱葬了,也屡见不鲜。因其阴气深重,白日尚且黄土飞扬,是以平素少有人来此。此番在夜色笼罩之下,树枝张牙舞爪投影彼此之上,更显得此处沉郁暗淡,鬼影婆娑。
纵使从军数年,也曾手染鲜血,可那焯行走在这黄土垄间之时,也不由得心下惴惴。脚下的树叶已积累成泥,但踩上去仍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人磨牙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定定神,手举火把,一步步走到了乱葬岗的深处。
黑角寨寨民被陷害食用毒肉之时,他虽和小叶子倾力相救,但也有少许体弱之人,没能等到救援,便即撒手人寰。这些丧葬后事,小叶子身为女流不便,都是他那焯带人做的。乱葬岗树林虽迷乱,但那焯很快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穿过一片幽暗树林,便到了那几座新坟伫立之处。
一位高大的灰衣道人正坐在坟前,背对那焯举火焚香,口中低声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温柔。道文虽长,且语句晦涩,但道人却诵读流畅,字字如珠玑落水,清晰明断。
那焯听得清楚,那正是超度往生的经文。他并不曾打断,只默默的熄了手中之火,垂手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良久,灰衣道士诵读完毕,站起身来,朝着坟头鞠了一躬,走远几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这才回身一笑:“温和有礼,谦恭仁谨,久闻阿不罕那焯将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位仁人君子。”
那焯一怔,随即抚掌笑了:“……敢问尊驾可是萧帮主?”
灰衣道士一笑:“将军观察入微,见识过人,怪不得能绝地逢生,再入青眼。”
那焯拱手笑道:“萧帮主谬赞了。在下一直以来守卫燕都城,不曾踏上前线。一直听说萧帮主风姿过人,道骨仙风,文才武略皆出旁人之上,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
昀汐微笑道:“虽然我昭胤王朝与燕金帝国乃世仇夙敌,但平心而论,天忍教之中,也有不少能人志士,只可惜各为其主,不得不除。”
那焯笑道:“萧帮主敢说这番话,足以见得是个心胸开阔的高士。在下还曾经疑惑,为何以耶律羲烨将军那般武功韬略之人,也能毁于你手,如今看来,实在是天命所归。”
昀汐笑道:“将军方才说我谬赞,如今看来还需回赠给将军才是。”
那焯一笑:“非也,适才听得萧帮主诵读经文,声音沉稳,心思平和,并不因在下到来而出现慌乱或急切,可算得是不以物喜。如今帮主夫人被伏,帮主却淡定如初,可算得不以己悲。如此安之若素,实乃难能。在下不过照实评判,有何谬赞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