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月以前。
跟高鸣约定好的时间到了。
关羽落带着一把油纸伞去了汤汤那里。
这把伞,正是翟长明做的那把,油纸伞通体黑色,内部画了镇鬼压邪的梵文,可以让鬼魂进入其中不受阳气的侵蚀,不过待在其中,鬼魂却会符咒所伤。
因此,关羽落试探着拿着伞去找了张宇亮。
“我不懂这个,这应该是他们家传的本事。”张宇亮摸着下巴仔细研究伞内的梵文,“不过对鬼魂有伤害的咒文我可以把它划掉,这样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了。”
羽落看见他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支毛笔,羽落凑着头想看看柜子里还有什么,却被张宇亮用身体挡住,意识到了自己不礼貌的行为,关羽落后退了一步。
说来也是神奇,毛笔上没有沾染任何墨汁,从那几行咒文上划过去,那咒文就消失了,估摸这又是云家的法器,关羽落很识趣的没有多问,拿着处理好的油纸伞,出门打车去了汤汤那。
接高鸣的方法,自然是通过缪欣雨的小门,拿着伞在厕所门口等着,关羽落心中不免有些别扭,再怎么说,她从小“遵纪守法”还是第一次进男厕。
胡思乱想间,厕所隔间内响起了几人说话的声音,眼前的门应声而来,开门的是谭淑窈,缪欣雨和高鸣在她身后站着。
关羽落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却着实让她大吃一惊,这跟之前的厕所截然不同,甚至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地面是大理石,头顶是水晶吊灯,隔间的空间比之前大了不少,其中一边墙上还装了一块液晶屏,另一边是卫生纸,露出的一角折的整整齐齐…
“什么情况…?这什么地方…”关羽落摸着干净的厕所,墙上的瓷砖都拼贴成好看的花纹。“什么情况??”目光落在了谭淑窈身上,后者害羞的低下头。
“我…我不想让鬼域变成之前那样…我希望这里成为一个自由的地方。”
谭淑窈讲了自己的规划,缪欣雨还时不时在一旁插嘴,看来这小子没少参与其中。
原来谭淑窈想的是,之前的鬼域有来无回,就像监狱一般,而现在,她希望被鬼域吸引,而来到此地的灵魂,能够有自己的选择权。
来到鬼域的鬼魂,多多少少都会丢失一些自己的记忆。
“现在来到鬼域的灵魂大多都是生前有受过伤害的人。”谭淑窈解释道。
谭淑窈会给他们选择的权利,他们选择继承生前的一切,谭淑窈会尊重他,让他可以继续用现世的身份生活在鬼域中,他会给他们安排合适的工作,会给他们安排合适的住所。
如果他们忘不下尘世间的羁绊。她也会护送他们离开,去往现世,但送到现世以后,转世投胎也好,魂飞魄散也罢,谭淑窈不会再管他们任何。
“不论是前往现世还是前往投胎的地狱?鬼域不再是捆绑住鬼魂的存在,而是可以为他们提供便利的服务和一个去处。”谭淑窈说到这,眼神都明亮了不少。
“好一个理想乡。”关羽落忽然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这么理想化的鬼域,她怎么没想到。
也许这就是他们这群高中生才想得到吧,还没有接触过复杂的社会,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才会想着做这么单纯美好的事情,不带有自私的个人情绪,只想着如何去构造这份理想,去实现这本不可能存在的“世外桃源”。
“嘿嘿,我可是给装潢出了很多主意的!”缪欣雨自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看他这幅骄傲的模样,关羽落翻了个白眼,怪不得奢侈中,透露出一副暴发户的土感,当然,她没有说出来。
跟谭淑窈简单又交谈了几句,关羽落变让高鸣钻入油纸伞中,再三确认他呆在里面不会难受以后,关羽落才从鬼域走了出来。
“高鸣,你家地址告诉我,还有电话。”搭了辆车,关羽落顺口问道,得到答复后,关羽落就跟司机说了地址。
当然,司机也没有把羽落当成神经病,只以为又出了什么高科技蓝牙耳机,可以小到完全塞进耳朵…
到达了目的地,是一片老旧的小区,这个小区外面的栏杆全都已经锈迹斑斑,保安亭无人值守,已经歪了大铁门推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吱呀作响的噪音仿佛在诉说着它的历经岁月的摧残,留下的是无人问津的孤独。
“怎么像是很久没人住了…她们会不会已经搬走了?”羽落有些担心,这一路,都不见人影。
“我不知道…”高鸣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但羽落猜得到,他心里肯定是着急。
往高鸣家的方向走去,到了小区中心,总算是零零散散见到几个老人在散步,关羽落抓住机会,拦住了一位老太太,问了一下高鸣妻子,崔红霞,是否还在此地住着。
小区的老太太不愧是称之为情报局高手,听完高鸣和崔红霞的名字,两手一拍,从高鸣和崔红霞搬进来的那一刻,又讲到了他女儿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还讲到了高鸣去世时,崔红霞无助的悲痛场景。
一直讲了快一个小时,关羽落腿都站酸了,老太太的嘴巴却没有停顿过,讲到情绪激动时,还跺两下脚,讲到崔红霞痛哭时,老太太还抹了一把眼泪。
要看天色渐晚,总算是把老太太送走了,不过高鸣倒是听的很认真,老太太讲了很多他死去以后,崔红霞妻女的生活。
高鸣也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崔红霞再嫁了。
没有关羽落想象中的不甘,或者痛哭流涕,高鸣表现出来的状态,就好像是不在乎一般,当然,关羽落不会被他若无其事的表象所欺骗,在鬼域就能看得出来,高鸣对自己的家庭非常在乎,也深爱着自己的妻子。
没有揭穿高鸣的伪装,这也许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关羽落按照地址,敲响了崔红霞家的门。
“来啦!”洪亮的声音从屋内穿透了防盗门,这证明声音的主人非常有活力,有精神。
门半开,关羽落看到一个烫着泡面头的女人抱着一只小狗,正疑惑的看着关羽落。
“阿姨您好,我叫关羽落,我受一位朋友所托,来看看您。”关羽落礼貌的打着招呼,同时也在打量着女人。
她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裤子就是一条牛仔裤,按照年龄来说,也该是四十多岁了,但保养的很不错,容光焕发的。
崔红霞同样也在打量着关羽落,也许是看她跟自己女儿年纪相仿,她拉开门,笑着将羽落迎进屋子。“是不是彤彤的朋友啊,外边冷,进来说吧。”
没有解释误会,关羽落想着进屋在说,以免一提高鸣的名字就被当成神经病拒之门外,一旦进屋了,这样被赶出去还需要一点时间。
“谁啊?”厨房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羽落好奇的瞄了一眼,一个男人正穿着围裙在炒菜,想必就是崔红霞的现任丈夫。
“小姑娘你先坐吧,你来有什么事啊?彤彤去学校了,等下我给她打个电话”崔红霞说着,去了厨房,看样子是在倒水,同时也在跟男人说些什么。
手中的油纸伞在微微颤抖,高鸣果然还是在强撑。
待崔红霞回来,手中多了一杯热水。
羽落握紧油纸伞,就当是在安抚高鸣了“阿姨,我可以在这里打开这把伞吗?”
崔红霞怔了一下,朝着厨房的位置看了一眼,仿佛又安下了心,她不清楚这小姑娘突然来家里,说要打开伞是什么用意,但她手中奇怪的油纸伞,却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也不知怎么的,就点了头。
打开伞,关羽落将高鸣从伞中放了出来,就重新将伞收回,高鸣左右看看,站在了崔红霞身边,明显局促不安。
“阿姨,其实我是高鸣的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崔红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下意识的又朝厨房看了一眼,但立刻转会视线。
“高鸣十二年前就去世了,你在跟阿姨说笑吗,你今年才多大?”崔红霞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赶人了。
果然,关羽落在心中感叹道自己的先见之明。
“高鸣托我给您带个消息,在你们房间的衣柜里,最深处,有一块凸起的木板,那是他安上去的,拆下木板,里面有一本存折,如果您不信我说的话,可以先去看看。”一口气说完,关羽落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崔红霞犹豫了一会,随后沉下了脸,她指着门口对关羽落说“请你出去,小小年纪,学着撒谎,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高鸣的消息,但是你不要来我这里找消遣。”崔红霞的手指有些颤抖,眼眶微微发红。
高鸣看到此景,接着流下了眼泪,他握住了崔红霞颤抖的手,可崔红霞什么也感觉不到。
“怎么了怎么了?”男人听到动静,关了火从厨房匆匆走出来,连炒菜铲都没来得及放下,这是一个有些微胖的男人,头顶有些微秃,脸型圆润。
“没什么,这孩子学坏,在这里撒谎,骗人,程翔,把她赶出去。”崔红霞说完,就要伸手拉关羽落。
“我没有撒谎。”躲过崔红霞,关羽落握紧油纸伞,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高鸣就在此地的事实说出来“你先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红霞你别着急,我先问问。”程翔说完,紧皱眉头,厉声呵道“你说什么事!要叔叔真的发现你是过来骗人的,我肯定是要报警找你家长告状的!”
虽然程翔表现出很凶的样子,可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他长得就是一个温和的样子。
于是羽落只好把衣柜的事又说了一遍。
“衣柜?红霞你坐,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查看。”扶着崔红霞的肩膀让她坐下,程翔拿着锅铲就走进了卧室。
他没有过问高鸣的事情,只是先想着去确认。
这屋子看上去,是重新装修过的,羽落还能听见程翔在屋子里念叨,“柜子倒是换过门,重新刷了个漆,里面的板子应该是没有动的…欸,好像还真有东西。”程翔的声音忽然变大,催红霞的身子也随着一抖,惊讶的眼神望向关羽落。
程翔一路小跑,将锅铲放下,又一路小跑到阳台,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个螺丝刀,又小跑回了卧室,崔红霞见状,也跟着快步走进了卧室,二人在里面一阵捣鼓。
关羽落倒是不紧不慢的喝着水。
“红霞,真有存折…这小姑娘好像没有撒谎。”
“你说,你怎么知道我家里有存折的?!”崔红霞将存折拍到了关羽落的面前质问着。
“高鸣告诉我的。”
“你还撒谎!”崔红霞抓着关羽落的手,就拉着她往大门走去。“高鸣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认识他,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知道存折的事情的,但是我一定会报警!你赶紧从我家出去!”
被拉扯着的感觉还挺不好的,关羽落被拉的差点摔了一个踉跄,她甩开手,后退了几步,眉间蹙起,凝视着崔红霞的双眼“你能感觉的到吧,他现在就在你身边。”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崔红霞再次想拉关羽落的胳膊,这次程翔却先行一步搂住了崔红霞,他轻声安慰到“没事的,没事的。听她说说,我在呢,她要真是骗子,我处理,好吗?”随后他一只手垂下,对着关羽落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回到沙发的位置。
关羽落点点头,坐回了沙发上,看着程翔轻声安慰着崔红霞,而高鸣,就在他们面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得出来,程翔是真心对崔红霞好,崔红霞表现,明显是还无法从高鸣离世的痛苦中逃脱出来,所以一提到高鸣,她就情绪激动,否认了一切,她害怕,害怕再次挖掘到埋藏在心中深处的悲伤。
而程翔,作为她第二任的丈夫,却丝毫没有介意这一点,他理解着妻子的痛苦,并想办法帮助她从中走出,可他既然爱着妻子,又怎么会不介意妻子心中一直放不下前任丈夫呢。
可他不但没有从中作梗,反而先行一步接纳了这一切,甚至在帮忙做妻子的思想工作。
高鸣也都看在眼里,他跟在二人身后,只是默默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