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自从太子遇刺,东宫已戒严多时。因为太子尚幼,东宫并无女眷,太子寝宫的门口也没什么人来往。
甚至因为太子势弱,北梁帝也不大上心,东宫前都没什么来往的人。毕竟刑察司紧盯着东宫的案子,谁都怕触这个霉头——那可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
萧北景在软蹋上悠闲挑起一盏灯的时候,自然也没人看见。本应昏迷不醒的人,就这么披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手里挑着一盏精致非凡的琉璃灯。
灯芯上的火跳了两跳,将他半边身子映成暖色。
在灯火阴暗处,正有一个人按在他另一手的手腕上号脉,而后小心翼翼地撤下来:“余毒已经清了,殿下的身体大安,是静养的益处。”
有什么样的棋局天衣无缝呢?把自己作为棋子投掷出去,自然无人注意。萧北景一向轻掷棋子,也包括他自己。
堪堪致死的毒药,解药及时或许死不了。谁知道呢?反正最后他活着,也有足够的时间收尾。
“东宫向来是静养的好地方。”萧北景勾起唇角,毫不在意地笑言。
把脉的人哪敢接这句话,满头大汗地立在原地。凡是见过这位太子殿下手段的人,没有不畏惧他的。
好在萧北景也不在意他是否答话,接着说道:“倒是今日,宫中吵闹不止。”
这人松了一口气,连忙答道:“刑察司今日去乐华宫带走了南月公主,宫中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们怕什么?”萧北景似笑非笑,“陛下难道会把后宫的所有妃嫔抓起来,一一审问是否暗藏巫蛊吗?”
他不称呼北梁帝为“父皇”,但“陛下”一词也用得毫无尊敬可言,连同先皇后的巫蛊案也可做笑谈。
其他人却是不敢的。作为太子在太医院埋好的钉子,尚阳夏额头隐隐渗出汗珠,朝中人对先皇后的巫蛊案忌讳莫深,而且很容易联想到太子被废的母后。
虽说是传言,但也有人称皇后被废,是与巫蛊案有牵扯。太子殿下,对陛下颇有怨言啊。
“毕竟陛下偏宠南月公主,连南月公主都入了刑察司,她们也怕殃及自身。”
萧北景的眉眼在烛光下依旧模糊不清。尚阳夏摸不透他的态度,但见
他不避讳提起南月公主,便接着开口说:“提起南月公主,今日多亏了右多番维护,陛下才真正起了疑心。”
“右相?”
“今日早朝,本与南月公主无关。右相却忽然提起城中流言有碍南月公主声名,望陛下彻查……”
萧北景笑出了声:“好个彻查。”不用想他都知道会彻查出什么。
“倒是赶巧。”他心情明显好了起来,连那点漫不经心的意味都散了个干净,“他今日倒想起南月的名声了,南月的名声难道是这一日坏的吗?”
“他不懂孤的父皇想要什么,怪不得近些年被疏远不少。”
若是北梁帝想要,作为他最宠爱的女儿,难道名声会不好吗?自有人会把这件事做得干干净净,好让她能觅得一个好夫婿。
尚阳夏暗自吸了口凉气,觉得自己实在运气不好,净听到些听不得的东西。北梁皇室的辛密足够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说上几个月的了,也不知道南月公主身上又有什么不得知的东西。
他不敢听,更不敢问。
萧北景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余毒既然清了,也不必留尚阳夏在此处多生事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朝中动向都在殿下预料之中。”尚阳夏答道,“只是有一件事,右相今日启奏时,邹思焕与他多次争辩,言辞激烈。他一向谨言慎行,今日不知为何与右相对上,属下认为此事有疑。”
“邹君焕?”萧北景勉强想起这么一个人来,邹家在北梁的分支,不曾有过什么功勋,故而小心翼翼。
大抵有人看出什么问题来,想要帮帮他那位妹妹吧。
可惜已经晚了,的确多亏右相帮忙。否则以北梁帝的多疑,今日结果还不知如何。只是不知道,是他那位妹妹看出了什么,还是有其他人在幕后呢?
尚阳夏小心地收拾了金针等物,正要告退,却听烛火旁的太子殿下开口:“蒋飞鸾说南月要见孤,应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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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家。
邹君浩离开了之前的居处,暂居在邹家的一座别院。自邹思焕按他的意思搅进了这摊浑水后,便一直四处拜访同僚。除却邹思焕外,也没有同辈来拜访。
邹君浩在院中弈棋品茗,倒不甚在意。乐至却不大高兴:“公子为他们谋划布局,他们却将公子晾在此地,置之不理……”
他嘟嘟囔囔地嘀咕着,邹君浩却挑了下唇角。他手边放着白瓷茶杯,里面的茶是庐山云雾,今年的新茶,碧绿的叶子在杯底沉浮,清香扑鼻。
“能有这样的茶喝已经很不错了。”邹君浩说道。没有将他扫地出门,已经是邹君焕作为家主的沉稳了。
乐至说:“不过是云雾茶。”邹家是世家大族,邹君浩自幼从师天机阁,用的都是世间至物,庐山云雾又算什么?
“只是分家家主,就如此怠慢公子。”他仍旧愤愤不平。
他到底年纪还小,邹君浩不欲与他说太多,只是又笑了笑:“不用着急,伯父今天就会来了。”
仿佛在印证他说的话,院外人声响动,很快侍女就来禀告,邹思焕来了。
邹君浩吩咐乐至:“取师姐赠的茶,重新奉茶。”他起身正冠,去迎这位伯父。
邹思焕的脸色很不好,他信了邹君浩的话,这几日精心准备,想要在太子面前混个脸熟,也动用了很多人脉,去赌这一把。
他周转几日,顶着右相的压力斥责南月公主——到今日南月被关进刑察司,他才发现,邹君浩让他做的这件事已经逆了太子的意。
邹思焕压着怒意来到别院,只见邹君浩款款而来,礼节丝毫不错地请他落座。那个年纪不大的小书童过来奉茶,茶香醒人。
“这茶……”邹思焕矜持地抿了一口,睨了邹君浩一眼。
邹君浩客气道:“‘霜华’,友人所赠,伯父想必尝过。”
这倒是没尝过的。‘霜华’产自天茫山北,百年前的战乱中茶树尽毁,只余一棵在天茫山上,鲜少在市面上流传,便是北梁帝也未必喝过。
不用说邹思焕也明白,这是赔礼的意思,他怒气消了些,不至于一开始就斥骂出口,但仍旧不满:“贤侄来访,我以贵客之礼相待,贤侄之请,我无有不为……血脉相连,你何故置邹家这一脉于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