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颜一阵头疼,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萧北景装作没看到。
楚惜颜:“……”
她只好转过头对陆筠修道:“莫要取笑我了。”
陆筠修也在暗自打量萧北景,这位在外界传言中不甚出彩的北梁太子,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看起来,是个十分危险的人。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依旧温和,向萧北景点头致意:“太子殿下。”
萧北景扬起一个惯有的假笑:“西陵帝。”
陆筠修一顿,觉得这位北梁太子似乎对他十分不满。
他也没在意,在楚惜颜对面款款坐下道:“你刚刚和阿雪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眼神微黯,低声道:“胶州饥荒,我确实是不知道的。”
他作为一国之主,连自己的子民遭遇饥荒都不知道,实在让他觉得耻辱。
楚惜颜看着他黯然神伤,却没有开口安慰。
没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她来安慰陆筠修,谁去安慰胶州因灾而死的百姓?
风凌雪却是看不得他难过的,她弃了枪,站在陆筠修身边,轻轻握着他的手:“焦作的官员欺上瞒下,不是你的错。”
陆筠修却摇摇头:“我为一国之主,不能体察民情,怎么能说不是我的错。阿雪,你不必安慰我。”
风凌雪心中一痛,垂眸不再说话。
陆筠修又重新抬头,对楚惜颜道:“虽说如此,这也是我西陵的内政。我日后自会处理胶州一事,不劳北梁费心。”
他道:“若是阿宛想借此劝降,还是不必再提了。”
楚惜颜道:“我并非是想借此劝降,我提起此事,只是想告诉你们,西陵有许多事情你们并不知道,西陵的百姓遭遇的苦难你们也不知道。”更不用提他为此做了些什么了。
“你是很好的皇帝。”楚惜颜接着道,“阿雪……风将军这样认为,你身边亲近的人会这样认为,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风凌雪闻言神色一动,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西陵的百姓不会这样认为。”楚惜颜的语气平稳沉静,却字字如剑刃般扎在陆筠修心底。
“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吃上饭,能不能活下去。但是在西陵,很多人活不下去。”
陆筠修惨笑道:“你是想说西陵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是理所应当吗?”
他叹息道:“因为他也没有一个英明的帝王。”
风凌雪的手骤然收紧。
楚惜颜的神色却丝毫未动,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是敢说的。
她不会像萧北景那样讽刺他,却也不会说些无用的安慰。
她道:“你太心软了。西陵朝堂之上不是无可用之人,你新提拔上来的那几位侍郎,都是有识之士。虽说年纪轻,想法激进了些,但无伤大雅。”
“他们不止一次跟你提过要迁都吧?”楚惜颜问道。
陆筠修点点头:“只是迁都太过劳民伤财了。”再加上朝堂之上,还有许多老臣反对,只能作罢。
“所以才说你太心软了。”楚惜颜道,“若是你当初选择迁都,再据戎狄之地为西陵所用,至少现在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进犯西陵。”
陆筠修苦笑:“可能确实如此吧。”
风凌雪拍案而起,眉目间厉色毕露:“明明你们是侵略者,现在却对西陵的政事指手画脚,不觉得可笑吗?难道北梁进犯西陵,是我们的错吗?”
是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一个人打了另外一个人,反而是被打的人的错。
但是人与国家不一样。
风凌雪神情激愤,楚惜颜却不为所动。她握着那杯已凉的茶,杯中之水映出她此时幽深的眼眸。
“的确是你们的错,因为弱本身就是一种错。”她淡淡道。
风凌雪怔愣地看着她,嘴唇微微颤抖。陆筠修合眸,反手握住她。
连萧北景都诧异地看了楚惜颜一样,她说话向来给人留三分情面,能委婉些就委婉些。何况他也听出来了,风凌雪与她有旧交,感情还不浅。
楚惜颜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实在出乎他意料。
楚惜颜在来之前就做好了以言语敲醒他们的准备,她若不说得明白些,风凌雪不知何时才会真正认识到弱国是没有谈判的权利的。
“就算北梁不动手,南唐与吴越也不会放过西陵的。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西陵弱罢了。谁让你们好欺负,不欺负你们欺负谁?”
“这种事情根本没有谁对谁错,弱肉强食,自古如此。”楚惜颜道。
就算听到她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语,陆筠修也没有动怒,或者说他遮掩得很好。
只不过他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笑意,神情却还算平静,只是不再叫楚惜颜阿宛,而是道:“殿下说得对,弱肉强食,自古如此。只是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有不可为之事。人生在世,有可为,固然也有不可为。殿下有些牺牲是必要的,我就不想牺牲无辜百姓的生命,去成就西陵的大业。”北迁是大事,无数百姓只因他的一道命令就要背井离乡,期间不知道要因此死伤多少人。他不忍心,也做不到。
楚惜颜心中叹息,所以他才不适合做帝王。
若是换了萧北景、楚惜北这样的人,哪里会去管北迁会死多少百姓。只要牺牲是值得的,他们都会去做。
而在陆筠修眼中,牺牲百姓,换取西陵的存活,本身就是不值得的。
“西陵帝果然爱民如子。”
这话却是萧北景说的,陆筠修听在耳里,没听出夸奖来,反而听出一丝嘲讽。
果然,萧北景对他心有不满。陆筠修不知这不满是因何而起,但他一向有风度,也不生气,只道:“太子殿下也许觉得我是妇人之仁,但是我当初做下了这个决定,至今不悔。”
一句至今不悔,掷地有声。
萧北景盯了他一会儿,却不在说话了。
陆筠修实在是个难以让人讨厌的人。他是真君子,做得出决定,也担得起责任。
萧北景看得出来,他说他不悔是真的不悔,即使西陵因此而亡,他也不后悔。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越说下去越显得他可笑。他永远不能变成陆筠修这样,对所有人温柔以待,他从来阴暗冷漠,天性薄凉。
他永远,不能变成楚惜颜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