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离夜还在御书房前跪着。
御书房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了，父皇刚刚从他身边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母后……给了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他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父皇觉得他威胁到了他的皇位，碍于他的战功和兵权不能处置他，又抓不到他的错处，只能冷落他。父皇更喜欢乖巧体贴的端王，嘴甜会哄人，最重要的是不会让他感觉到威胁。
而母后不想再忍了，她受够了父皇的无情和荒唐。她想逼他反抗，想逼他放弃这个父亲。
但是宫离夜什么也不能做，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跪在这儿，恳求父皇同意他退婚的请求。
其余的，自有人会帮他做好。
清晨。
楚惜颜坐在院中的树上，背靠着树干，表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朝阳初升，树叶上还沾着露水，楚惜颜的衣服也沾染上了潮气。但她似乎毫不在意，任露水打湿了衣衫，阳光渐渐移到她的脸庞上。
萧北景推门出来，就看见她以这样的姿势坐在院中的树上，目光悠远，似乎因为清晨阳光的缘故，还夹杂着莫名的温暖。
楚惜颜低头看向他，墨色的眸子深沉异常，似乎他刚刚看到的悠远和温暖从未存在过。
她开口道：“夏承志进宫了。”
萧北景扯起唇角笑起来，笑容透着一股慵懒的意味：“‘风信匣’的消息就是快。”
楚惜颜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回去问了姜永年很多东西，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
“你们想逼宫离夜反。”她说道。
萧北景看着她，问道：“一夜没睡？”就为了宫离夜的事，一夜都没睡吗？
“我本来就睡得很少。”楚惜颜说道，“夏承志进了宫，以吴越帝对他的信任，很快就会同意宫离夜退婚。宫离夜比你们想象的要聪明，他没有反，还成功退了婚。”
“妇人之仁，他要是反了，吴越还能救一救。不反就要看吴越帝能活多久了，他活得越久，吴越越没救。”萧北景恶意道：“若是我是吴越子民，就烧香拜佛求他早点死。”
楚惜颜静静看着他，目光似落在他身上，也似落他身后的虚无。
萧北景毫不在意，接着说道：“退婚能不能成功可不是光吴越说了算的，还得南唐同意才行。楚惜北可不是人人拿捏的软柿子。”
“会成功的。”楚惜颜淡淡道。她从树上跳下来，轻轻落在地面上，没发出丁点儿的声响。
“你怎么知道会成功的？”萧北景挑眉。
楚惜颜转身，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因为我说了，会成功的。”
一门婚约的双方都想退婚，这婚又怎么会退不成呢？
萧北景望着楚惜颜离去的身影，突然开口道：“清悦不要再在我面前称赞别人了，就算为了清悦称赞的那个人着想。”
“……”楚惜颜眨眨眼，她刚刚夸谁了？
萧北景目送楚惜颜的背影消失，才转身进了屋子。
栖燕小筑。
楚惜颜在邹君浩面前坐下时，身上还带着清晨沾染上的潮湿。
邹君浩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刚从外面回来。”楚惜颜答道，“夏承志进了一趟宫，出来把宫离夜请了起来，宫离夜现在已经回府了。”
邹君浩眼神微闪：“吴越帝答应了。”
“如果夏婉瑜嫁给宫离夜，对夏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楚惜颜接着说道，“以夏承志的野心，必然会极力促成宫离夜退婚。”她摊了摊手：“显然，他成功了。”
邹君浩眼眸微垂，缓声道：“她不会嫁给宫离夜。”
楚惜颜看着他，邹君浩比她迟一年拜入师父门下。那一年，她五岁，他四岁。楚惜颜在天机阁山上停留的时间要比她在南唐宫中的时间要多，尤其是在师父未逝世之前。她是看着邹君浩从一个雪白团子长成如今沉稳睿智的少年。
情同姐弟，不过如此。
楚惜颜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告诉他，宫离夜退婚是夏婉瑜与人一同谋划的。
但她最终还是说了：“我昨天赴了萧北景的约，在醉月楼听到了夏婉瑜和宫离夜的对话。”
“宫离夜退婚……是萧北景和夏婉瑜设计的。”
邹君浩沉默着，最后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一直在谋些什么，我都知道。”
“当初在醉月楼，她是刻意接近我的。甚至从太后遇刺到与宫离夜结交，应该都是她谋划好的。”
只是那天他坐在醉月楼，看见她白衣着身款款而来，秀眉张扬地微挑，话语掷地有声：“公子此言差矣。”
心潭波澜惊起，若星光骤雨一时同落，是不是刻意的接近已经不重要了。
“我偶尔也想去争一争，师姐。”邹君浩的眼中似有东西在烧，他神色无比认真。“我甚至想过，她想谋什么我都可以帮她谋。甚至想过……如果她谋的是母仪天下，我可以去争一争天下……”
“但是我不能。我是天机阁的传承人，我若去争，天机阁千年的名誉就会毁在我手上。”
燃烧的东西熄灭了，邹君浩的眼眸再次归于沉寂，一如以往无波的湖面。
楚惜颜一时怔愣在原地，她从未见过邹君浩有过如此炽烈的感情。他从来都沉稳有度，从不感情用事。就连师父过世的时候，他虽然很伤心，但是依旧保持着理智和同龄人没有的沉稳，帮她驳倒异议，稳定天机阁。
爱情，就是如此炽热的感情吗？连君浩为了爱情，都会有如此不理智的想法。
楚惜颜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不懂。
复杂晦涩的星相轨迹，她能看懂；失传典籍上的异族古语，她能看懂；四国朝堂上的势力博弈，她能看懂。
但是她看不懂邹君浩对夏婉瑜的感情，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能说什么？
师弟，没事，你想做就去做？
别开玩笑了，天机阁真的会毁掉的。天机阁数千年来能屹立于天茫山不倒，就是因为从来不争。
楚惜颜合上酸涩的眼睛，尽力用平稳的语调说道：“若等局势已定，或许再有转机。你也说过，凤星可变。”
邹君浩笑笑，轻声道：“师姐不必安慰我。凡事都有不可求，我都知道。”
只是没想到，他第一次有所求便不可求。
邹君浩语气轻松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见过楚惜北了。”
楚惜颜顺着他的话问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