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如天国般的巨大宫殿,柞冠禄君张大了嘴巴,口水快要流出来一样朝着殿中张望着。
柞冠禄君因为从小就生活在江淮一带的矿山,距离都城长安又千山万水之遥,虽然他从矿山中舍命挖出来的金子去过任何一个繁华之地,可是柞冠禄君一直到死,去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他服苦役的县城。
而楠冠相君就不一样了,他生在金陵,金陵是他生活时代的首都,是整个南国第一大都市,自古以来就号称有天子之气,金陵城更是当时朝廷举全国之力营建,高耸的城墙、气派的宫殿、繁华的街市、考究的庭院,楠冠相君从小就是在这样的金陵城中长大的。
不过,楠冠相君来到万国银殿阵中,仍然被眼前的巨大宫殿着实吓了一跳,和这眼前的赤金色宫殿相比,举国兴建的金陵城,不过是山野郊外。
“世间还真有这样的地方,枉我一生只把金陵城认作 天上宫阙,现在想,真是见识粗陋。枉与他人作笑谈了。”楠冠相君说。
“金陵城与这里都不能比?”柞冠禄君上前搭话。
“不能,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们这些士大夫说话,就是喜欢咬文嚼字,没有一点烟火气。”
“你懂什么?”楠冠相君笑着说,“在这样的宫殿面前,怎敢说糙话?”
“别白话了,咱们还是快进去吧。”柞冠禄君说。
楠冠相君刚来到这八层银殿的第一层,就看到有成千上万个奴仆,在数十个不同的官衙中劳作。
最里面的官衙,有人打造金银铜瓷器具,有的在绘画屏风、打造各式木制金制家具,有的在打造珠翠钗钏,有的在绘制各式宫装、织就成锦缎。有的在将上贡的山珍海味做成珍馐御馔,有的在打造笔墨纸砚、有的在雕刻玉石,有的在打造香囊、金冠等各色饰物,有的在调教刚来的内侍宫人等等。
中间的官衙,有人在打造各式兵器,有的制作兵士、官员的官服,有的在制作盔甲、冠帽,有的在打造官印、符节、有的在整理撰写书籍、有的在调配草药、训练医员医女、有的在绘制各地的山川风物图,有的在清点礼器、有的在造册入库等等。
最外层的官衙,有的在浆洗衣服,有的在饲养花鸟鱼虫以及各种宠物,有的在训练各国进献的珍禽异兽,有的在刷洗马桶,有的在打水运送,有的练习抬轿辇肩舆等等。
楠冠相君一进来,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对着楠冠相君叩拜,最内层的官衙掌事,还把他们打造的精致华美的器具、宫服拿上来给楠冠相君看,并且点头哈腰的询问楠冠相君的看法和意见。
“他们为什么都这么趋奉你呀?”一旁的柞冠禄君说。
“可能是看我手上拿着玉笏吧,觉得我像是个人物。”楠冠相君说。
其实这一层的差役们之所以对着楠冠相君毕恭毕敬,并不是因为楠冠相君的一身打扮,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柞冠禄君的存在。
柞冠禄君的金凿子留在了金山阵的阵口,金山阵与万国银殿阵是相通的,俗称“兄弟阵”,已经破解了金山阵法的柞冠禄君,对于两阵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威胁,金山阵为了掩护自己的兄弟阵,会用障眼法将柞冠禄君掩藏起来,其实在银殿中众人的眼里,柞冠禄君是无形的,他们只能看到对金山阵没什么影响的楠冠相君。
原则上来说,地革之首的万国银殿阵,可以同时幻化成成千上万个万国银殿阵,同时让数万个一同进入不同的阵中,每一个人只能进入一个万国银殿阵,而柞冠禄君与楠冠相君之所以能同时进入万国银殿阵, 完全是因为柞冠禄君破解了金山阵、受兄弟阵保护的影响。
柞冠禄君和楠冠相君一同走到了这一层的最里面,宫闱局的一个官员上来给楠冠相君磕头,并喊道,“陛下”。
楠冠相君一愣,怎么会称呼他为“陛下”?这可是只有天子才能有的称呼,他生前只做过丞相,人们都称呼他为相爷,可从来没有称呼他为陛下,这在他生活的朝代,可是僭越谋逆、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你叫我什么?”楠冠相君对宫闱局官员说。
“拜见万国皇帝陛下。”那官员俯首帖耳、十分恭敬的作揖说。
不一会儿,银殿这一层所有的官员、掌事都涌了过来,全都跪倒在楠冠相君的面前,齐刷刷地称呼他为陛下。
楠冠相君站在金椅的面前,看着玉阶下的众人,虽然楠冠相君生前坐过一国之丞相,不过,他也明白,丞相也只是一个臣子,自己的宠衰荣辱、生杀予夺全都取决于皇帝一人,在皇室面前,他也是只是个高级臣仆而已。
而现在,楠冠相君被众人簇拥着,终于过了一回君王的瘾,而且还是一个这么富庶辽阔的庞大帝国的君王,楠冠相君就更沉溺在这大权在握的快感之中了。
“诶,诶,老贪鬼,你没事儿吧。”柞冠禄君看着眼前楠冠相君,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于是叫他。
楠冠相君刚刚还沉溺在权力的温柔乡里,听到“老贪鬼”三个字,仿佛大梦惊醒,楠冠相君表面上仍然十分享受这万人之巅、大权在握的感觉,只是老贪鬼三个字仿佛唤醒了他前世的记忆。他太知道权力是个什么东西了。
楠冠相君与柞冠禄君又来到了第二层,接受数万兵士的高声叩拜,以表忠心。有了这数万精锐的守护,想必楠冠相君的金椅能久坐无忧了。
楠冠相君和柞冠禄君又来到了银殿的第三层,是一众将领,将领全都将兵符捧在手上,甘心奉给楠冠相君,接受他的派遣调令,绝无二心。
再来,第四层是一众臣仆,臣仆们虽然各有派系、彼此间政见不同、争论不休,不过不管如何争论,都是为了巩固楠冠相君对万国的统摄力,嘴上不管如何争辩,最后的落点都在于“陛下的万年基业”上。
第五层是优伶,从古至今的各种琴瑟埙笛各式曲谱、折腰霓裳各式舞步、傩戏木偶戏折子戏等等应有尽有,各个优伶都拼尽一身心力去揣摩楠冠相君一人的好恶,之后在排演各式戏剧乐曲,供一人欢娱。
第六层是妃嫔,万国之美人,不管是高矮胖瘦,还是豪放婉约,或者雄姿英发,或者小鸟依人,或者出身高贵气质典雅,或者出身平凡风格活泼,或者善解人意、心中丘壑不输百官,或者静如处子,温泽如玉润物无声。
第七层是道士,试问自古以来之君,拥有绝对之君威君权者,谁不想长生不老、万古长存,所以自古帝王皆喜炼丹求药,以求长生,但是最后无一人心愿达成,不过楠冠相君看着这第七层的道士,有的已经五百岁了,仍旧鹤发童颜,看起来就像是五六十岁的人,可见他们真有长生药方,可以帮助楠冠相君拥抱年华,不死不灭。
第八层是……
“什么?这里怎么什么人都没有?”柞冠禄君打量着四周,“只有最前面这空空荡荡的一把金椅?”
“怎么会没有?”楠冠相君转过头来,看着身后,已经是数万人齐备,不管是奴役、兵士、将领、臣仆、优伶、妃嫔、道士全都齐集第八层,仿佛在开一场盛大的宴会。
“陛下万岁,恭请陛下驾临金椅。”众人喊道。
“金椅?”楠冠相君看着前面金龙盘卧的座椅。“因此这张椅子,从古至今,死了多少人了,牺牲了多少人了,这赤银雕金的椅子,看上去真是气派。”
“老贪鬼,你这不是废话吗?念叨什么呢?你平时不是一直说,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也没有到坐到金銮殿的正中间,体验一把当帝王的感觉,现在这帝王之椅就摆在你的面前,你这么止步不前了?这么好的机会儿,你不登上去还等什么?”柞冠禄君说。
“老穷鬼,你知道吗,如果我坐上这张金椅,那我就不是我了。自古以来,这把金椅上就没有人,就是空的,金椅只是金椅,坐在上面的人,不过是被金椅支配着的、为金椅舍命表演的优伶而已。”
“自古以来,做上这把金椅的,就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一个人的丈夫、一个人的父亲、一些人的兄弟,他就变成了傀儡,他就只是一个死去的符号,与所有人的真情实感切割干净,他拥有杀掉任何人的权力,但是他也失去了爱上任何人的能力,他只会爱上权力的猎物,不会爱上一个真正的人。”
“也没有人会真正爱他,所有说爱他的人只是仰慕他背后的权力,他也只是个优伶,在君权的座椅上表演者斧钺手杀人的舞曲,没有人再敢真的靠近他,他就像这个银殿八层,眼下看着是数万人齐聚,其实堂前空无一人,他们只是在对金椅叩拜,并非我。”
说着,楠冠相君把手中的玉笏奋力砸向座椅的扶手上,没有想到,玉笏完好无损,可那赤银雕龙的金椅上,赤色的水银如同血水,像泉水一样朝着众人喷涌而去,不过片刻,银殿八层的人都跑得无影无踪。
楠冠相君笑了起来,柞冠禄君还惊讶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不一会儿,柞冠禄君也跟着楠冠相君放声大笑,而这高耸如云的八层银殿却发出了轰隆的响声,朝着一侧坍圮,以楠冠相君的木冠,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伏到了楠冠老贪鬼和柞冠老穷鬼的脚下,二人进入棺中,朝着殿外飞去了。
殿外安居乐道的万国,随着银殿的坍圮,也变成了一片荒野。
楠冠老贪鬼和柞冠老穷鬼相视一笑。
天柱上的众人看着万国银殿阵的破灭,也十分安慰,毕竟地革之首的千山万石八卦阵,已经破灭了将近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