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得知同源源造人的存在,让杨灵兴奋之余又过于放松,十二个时辰未合眼,聊着聊着趴桌上睡着了,不一会发出轻微的鼾声。
欧阳青瞳不敢打扰,蜷着身子侧躺在卧榻上,面朝着杨灵方向,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时而喉头发痒,她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咳声,可人之病态怎能随心控制?几度忍咳最后到嘴边化作“噗噗”的打咳声,自己听了也觉好笑。
她“生”下来是没有病的,发病在五个月前觉醒源力之时,咳到严重心口会有抽痛感。具体是什么病她说不清楚,大夫看了更摇头,只开出一些清热解咳的药方。
致病原因她有猜测,只能与修炼有关。
她问了修炼详细,感觉没出什么岔子,这就很奇怪了,难道记忆中的西子捧心,这一世也必须带有一样病症么?那这西施的容颜不要也罢。
烦心的事还是不去想,等了半年终于等到他,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半年她有听阁内姐妹们聊起过鬼伽罗,还讲与她一样肤色。在她见过的客人中,有几位与她肤色相同,因此并未过多关注。
直到今日窗前独坐,楼下隐约传来汉家歌声,心中既紧张又害怕,紧张于初见,害怕他不来此处观舞,总是患得患失,忐忑不安。
甚至于杨灵讲出那首诗的下阙,她听着都觉与歌声嗓音不大相同,一时疑虑重重。
好在最后没有犹豫,及时叫住了他,不至于错失彼此,否则再要相认就得等【书香境】都有感应之后。那时万一物是人非,追悔莫及。
在她心里,杨灵是怎样的存在,或许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是一种天生的亲近感,无关于任何别的情感。
如果用重要程度来表达,唯有四个字:不可失去。正如杨灵所讲蛋液与蛋壳。蛋壳若失去蛋液,那它的存在便没有了意义。
她感谢杨灵将她变为有血有肉的人,尽管杨灵自己也不知情。是人才能感受到不可失去的情感,这么一想,她又觉得病痛没什么所谓,是人才能感受到病痛。
世间之事本来就有好有坏,西子纵然助越国复仇吴国,可结局总是不尽如人意。世上的好事不能让一个人独占了,找到亲近之人,忍受些病痛折磨当作代价,也未尝不可。
……
欧阳青瞳一个人想了许久,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所寻之人就在她房中安然入睡这个事实。
不必掐自己,心口的隐约痛感说明这不是一场梦,可她还是要亲自验证一下,便起身下床,稍理云鬓,莲步轻移,到杨灵身前。
第一次近距离看一个男人,她颇多好奇。
只观眉眼,他一定是个柔和之人,除了眉心以外的肌肤布满裂纹,常人一定会觉着丑陋恐怖,大概很难亲近。
很难想象身体被撕裂为碎片是何等疼痛,再怎样也比自己的心口病要疼过万分吧?
她娥眉微蹙,似乎感同身受。微微俯身,用青丝帕轻轻擦去杨灵嘴角的口水。
杨灵吧唧着嘴动了动,吓得她立即缩手,一双青眸一眨不眨,像个木头人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过了许久听到鼾声,这才拍拍胸脯暗松一口气,又看向熟睡中的杨灵。
错觉,他一点都不柔和,不只凶神恶煞没有礼貌,还专爱吓唬人,房外就吓唬了一次,实在幼稚!万一我不会汉家话,当时岂不错过?这颗大光头真真捣蛋,也是个傻蛋!
她莫名生气,姣好的面容浮现一丝愠色,本不想再理杨灵,可鬼使神差地视线下移,那是略显轮廓的精壮腱子肉。
呼吸间微微起伏的胸肌带着左肋一道尺长血痂有节奏地上下浮动,再观他未生长完全的残耳,虽不知经历了怎样残酷的血战,但也听过谱图院之非人待遇。
他不过二十左右年纪,如何那些富家公子整日里流连于风月之所,沉醉于杯酒之间,偏偏他活在另一个炼狱世界,饥饱不知,生死一线?
欧阳青瞳思及此,再看到那一条血迹斑驳的短裤,愈发刺眼,心里像沉了一块千斤巨石,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回到卧榻,蜷起身子背对着杨灵合眼,不一会又翻个身面向杨灵,只看他香甜的睡姿,心中方觉安稳,一时困意袭来,渐渐沉入梦乡。
好梦到天明。
……
青眸睁开,瞬间的慌神在看到杨灵歪着脖子做什么动作时悄然而逝。踏实的感觉填满心间,轻轻揉了揉眼,远观镜子未有丑态,这才下床笑问:
“公子,你脖子怎么了?”
“啊?大概姿势不对,落枕了吧。”
杨灵依旧背对欧阳青瞳,确实脖子不舒服,但扭脖子的动作有些刻意,似乎不太敢回身搭话。
“是我的错,该让你睡榻的。”欧阳青瞳很是自责,但觉话有歧义,忙补充道,“那边有床,我……可以睡床的。”
“哦,没事,一点小毛病,中午就好了。”
欧阳青瞳感受到杨灵有些冷淡,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半晌问道:“你……饿了吗?”
“不用不用。”
杨灵冲后摆手,“昨天一个人吃了一大桌,到现在还没消化呢。你饿的话不用管我的,我……等会就走了。”
“哦。”
欧阳青瞳应声,忽然捂着心口咳嗽起来,心脏不停地抽痛让她脸色煞白。
杨灵急转回身近前又退后,急得抓耳挠腮实不知该怎样予以帮助,慌乱之下竟说出一句自抽嘴巴的话。
“青瞳姑娘,要不你你……你别咳了呗?”
“这又由不得我!咳咳……”
青瞳又气又疼,想着与其疼死在他眼前,倒不如问个清楚明白,便强忍着咳意,蹙着眉头直视杨灵。
“我自认为昨天的相识很愉快,可今天……也罢,是我福薄,身份卑贱,没资格与公子您同行修炼一途,公子要走,这便请吧!”
“不是,姑娘你这说得什么话?你身份卑贱,那我真就猪狗不如了!再者我也觉得很愉快,要走实在是迫不得已,不然我一定……唉。”
杨灵狠拍大腿,深恨自己嘴笨,南域呆半年,恁地连家乡话都讲不流利?
青瞳听此一言,稍觉安慰,心中疑惑脱口而出。
“那你为什么一直背对着我,我便这样难看么?”
“不是,你为这个啊?”
杨灵也不假思索,诉出苦衷,“我也想面对面交流,可今早起来见着你躺在榻上,我我我……我哪见过这副场景……”
杨灵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早间所见,纱衣肆意铺展,青袍凌乱裹身,莲体横陈玉塌,赤足微蜷雪趾,不仅让他当时邪火上窜,这时亦脑袋充血,羞愧难当。
“公子别说了。”
欧阳青瞳既开心又害羞,心口疼痛立止,脸蛋火烧火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一会她便憎恶自己的开心,显得多没有骨气似的。
沉默许久,气氛着实尴尬。青瞳想穿只鞋子,可杨灵面对着她实在不好意思,真真万般纠结。刚才可是失心疯了,才会问出那种话?
杨灵看出了青瞳的窘迫,总是冷静了些,三两步走到门口,轻声道:
“要不,我就先走吧?”
“公子慢走。”
青瞳不作挽留,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听杨灵又道:
“青瞳姑娘,既然知晓彼此身份,往后我会来拜访,希望姑娘不要厌烦。”
“不厌……”青瞳话说半句,忽记起万花阁限制,对谱图身份的杨灵可是万般艰难,忙问:“那名花贴……”
“无妨,我让令狐想想办法,但可能不会那么频繁,毕竟我们都不是什么……你明白的。”
“哦。”
“那……我先走了,姑娘保重身体。”
杨灵说罢行谱图抱拳礼,转身推门,身后传来她温柔的叮嘱。
“青瞳,公子叫我青瞳就好。斗场残酷,公子也要多加小心。”
杨灵回身倒退出门,两人间有了距离方咧嘴笑道:
“那你也别叫我公子,听着生分。喊我杨灵,或者……灵哥?”
本来是最后一句开玩笑的话,说完就要溜,没想到里头青瞳咬咬银牙,还真喊出“灵哥小心”,把杨灵闹了个大红脸,摸摸鼻子落荒而逃。
欧阳青瞳喊完就后悔,若按着画中年纪,比他还大四五岁呢,真被他带沟里了,简直没羞没臊!
半晌,脸上红潮褪去,她望着窗外渐渐失神。忽而朱红泪痣如精灵跳动,粉嫩唇角勾勒出小船儿一样的弧度,绽放出旁人不曾见过的绝色花容。
……
万花阁后巷,向五楼抛了一枚小石子的杨灵,被小厮们骂骂咧咧地轰走。哼着节奏欢快的“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一路蹦跶出后巷,迎面飞来一铁棍,是蹲了一宿的李老头。
“哟,李管理早。”
“哼,你小子可以啊,能得青莲另眼相看,可是祖宗坟头冒了烟?”
“唉,不过是拿我当挡箭牌罢了,让我再选一次,我还不乐意去呢。”
杨灵扛起铁棍,大摇大摆当先开路,李老头跟后边踩着小碎步,小声八卦。
“昨天,你俩没……那什么?”
“哪什么?”
“啧,搁老头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李老头抬脚轻踹,“你知道我问得什么。”
杨灵拍拍屁股,“说了挡箭牌嘛,能做什么?没轰出来就不错啦。”
“那你乐得跟个傻猴儿似的。”
“能与那等级别的美女共处一间房,就算啥也不干,换谁不开心?”
“说的也是。”
李老头点点头,没再细问。一路走到万花街口,坊门下杨灵刚刚拐弯儿,迎面跑来一人,近距离撞了个满怀。
李老头见是店铺伙计打扮,训道:“看路呀小哥。”
“抱歉,抱歉……”
伙计抱拳致歉,侧身绕开拐进万花街,急冲冲跑走,似乎真有急事。
杨灵耳朵很灵,事先可以听到脚步声,一般不会与人相撞。既然撞了,那就只有两个解释。一,伙计是个高手;二,伙计专门等牌楼下与他相撞。
杨灵显然更倾向于第二点,不然不会沉默。
二人继续向前,到一家面馆坐定,趁李老头叫面,左手掏兜,果然有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