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谱图院新来一战俘,名叫柳无情。与别人一心想获得自由不同,柳无情更重视与底层谱图人的关系。
他认为谱图人和外边的人没什么两样,不应该活在另一种生存规则之内,所以这个规则必须得改改。为之付出实践的第一件小事和杨灵几乎一模一样:用窗帘代替遮阳人!
起初,此举赢得一片叫好,渐渐地,柳无情争取到了平等用餐的权利。
再后来,这种改变有了一些非议,如果高星斗士和低星斗士都是一样待遇,那星级还有什么意义?再者,如果谱图院是自由世界,那谁人还愿意上场拼搏?
简单来说,柳无情所做出的改变损害了高星斗士的利益。从高星斗士的角度讲,他们已然拥有了部分正常人的权利,当然不在乎柳无情争取的平等权益。若因这些改变而导致角斗场取消升级机制,那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战俘会被处决、囚犯再入牢笼、流浪者风餐露宿、破落户横死街头……
相比于所谓的平等,谱图人更在乎能否生存。因此在柳无情提出“每五天放一次风”的建议,并即将获得批准之前,他的尸体出现在谱图院中!
据传言,他死于高星斗士的暗杀,但尸身痕迹表明,他是被众人围殴致死。这是数十年来发生在谱图院一楼为数不多的命案,可北院的人仅是将其草草掩埋,一切重归旧序。
……
“所以说,对杂碎们不能有好心,否则就是自掘坟墓。”
“什么人?”老钟、杨灵齐声喝问。十步坑站起一人,其人椎骨长尾,形似鳄鱼,身形高大,面有鳞甲,正是三十六房主事——香鳄!
“鳄哥。”杨钟二人忙低头问好。香鳄提起裤子缓步而过,到杨灵身前稍作停顿,淡淡说道:
“与杂碎为伍,亦为杂碎,就像身处此间,呵,气味怎能变香?莫要行蠢事,期待与你角斗场见。”
“鳄哥慢走。”
老钟恭敬送走,杨灵心沉似水。香鳄这番提醒,让他有点相信柳无情是死于底层谱图人之手。
这里的人畏强欺弱,在底层时或有愤慨,一旦高升皆为爪牙,但凡有人试图破坏规矩,必定群起而攻之。如此,柳无情的死也就不足为奇。
所以早间红肠的霸道是对他的保护,也是警告。杨灵感觉是应该谢谢红肠,可凭白受曝晒之罚的两个小弟呢?即使生出怨恨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杨灵想了很久,终于释然。香鳄的思维才是一个正常的谱图人,没有打碎一切的实力,就得遵循规则依附其中,如此方能苟活一命!
……
回到房内,红肠刚坐上床,招呼他落座,盯着看了好半天,忽而叹道:
“我不知道你之前是什么人,但进了谱图院,你就是谱图人。好了别想了,接着,过了午睡时间去申请吧。”
杨灵接住隔空抛来的三粒火珠,想是红肠向其大哥争取得来,便躬身致谢。红肠摆摆手,躺倒闭眼,梦呓般小声道:
“如果申请成功,明天就会上场,我明天也有一场,咱兄弟俩一定得拿下……”
杨灵没有回应,与鲁鲁坐到墙角,恍惚间抬头,窗台已站上两人,烈日照射下汗珠滚滚滑落。他努了努嘴,终是没发出声,再遥望着院内中暑昏迷的两人,眼一闭心一狠,抛开一切杂念,静待时间流逝。
……
关于时辰,杨灵是通过太阳的运动轨迹进行判断。
以午时开始,两太阳并处当空,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段;随之双阳东西分离,到极点为子时。如此循环往复,虽无白昼黑夜之分,但也有气温高低之别。这时房内闷热稍减,估摸着应是申时,便与鲁鲁离开房间,向北院去。
陈星阑也惧热,这会正躲在树下扇风,远远地见着二人来,立即回到岗位,拿出钥匙直接开门。
“陈哥,给。”
杨灵奉上一粒火珠。陈星阑未予理睬,推开门道:“走吧。”
“陈哥,这……”
“走!”
杨灵不敢就这么走过去,火珠在短裤上擦了擦,摸着陈星阑衣兜就要揣进去,却不想陈星阑侧身一躲,瞪眼喝道:
“走不走,不走我关门了!”
“走走走,谢陈哥……”杨灵连声道谢,刚和鲁鲁跨过门槛,“砰”一声,门被重重摔上。
二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意,顿了半晌方才行动。
北院布置,颇为美观。院内有假山,假山东西是华亭,西华亭通往管理员住所,东华亭转台阶上二楼,是更高级别的管理员和监管所在。楼梯口有守卫,二人不敢窥探,径往西华亭去。
过华亭行百十步,一排红漆瓦房映入眼帘,比之南院土坯房简直天壤之别!杨灵按下心头不平,循着门号到寥元门外,两守卫立即拔出刀剑,指面喝问:
“什么人?”
“南院十七房,杨灵。”杨灵躬身回话。守卫又叱:“赤身裸背,成何体统?”
“是……是。”
杨灵本想说“无衣蔽体,只得如此”,奈何语言不精,只得蒙混答是。
守卫见是个嘴笨之人,没兴致再耍威风,回身向房内禀报:
“两位大人,十七房谱图人求见。”
“听见了,让进来吧。”房内之声略显不耐烦。
杨灵刚要迈步,里头又传出一人声音,“猪狗样人,进来做什么?门外候着!”
“是。”
守卫应声,端立不动,杨灵只得耐心等候。一个时辰后,送饭杂役进进出出,里头两人好似忘了他俩,始终没有出门。
守卫自在屋檐下,杨灵却站太阳底,这一个时辰晒得他心浮气躁,抹一把脸上热汗,与守卫道:
“麻烦……两位大哥,能否再行……”
杨灵还在想“通报”怎么讲,守卫先厉声喝断:“闭嘴,等着!”
“可我们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呀?”
鲁鲁反驳,守卫二话不说挥剑驱赶。杨灵忙将鲁鲁护于身后,冲房内大喊:“寥管事,寥管事!”
“找死!”
守卫脸色微变,剑刃向外,竟欲伤人!杨灵疾向后躲,却不想守卫更快一步,剑锋已抵他身!
眼看着泛着寒光的剑尖就要戳入心口,杨灵想也不想,使出“苦碌”一招,残影掠过,一拳砸中守卫面门!可守卫的剑还是戳中了什么东西,只听“叮咣”声响,却是鲁鲁舍身上前替杨灵受了这一剑刺!
守卫之剑脱手而飞,整个人也倒退数步,后背靠柱,堪堪抵住退势。另一守卫拔刀怒骂,杨灵全然不顾,跳至鲁鲁身前急切询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傻啊你!”
杨灵后半句是家乡话,鲁鲁没听懂,大手摸着胸口,憨笑道:
“我没事啊。”
杨灵一把拽开鲁鲁的手,仔细一瞧,胸口石头只有一点剑痕,并无大碍,当下松了口气。却不想身后短刀袭来,守卫们誓要取他性命!
“狗杂碎,给我死!”
“吵什么呢!”
忽而门开,一男子面带愠色,大声叱问。守卫及时收刀,恭立两侧向男子禀明情况。
男子听说如此,瞥了眼地上长剑,骂道:“连两个谱图人都搞不定,有什么脸讲?”骂罢便甩手离去,全然无视杨灵。
男子前脚刚走,门口又现一人,杨灵观其面貌,似乎与此前男子是兄弟。猜测应是寥元、寥涂同在,这时换班。
杨灵猜测不错,两人正是管事兄弟,门口站着的是弟弟寥涂,房内听说方才之事,斜视着杨灵二人,不停冷笑。
“好大的狗胆啊。”
“是他们先动的手!”
鲁鲁手指持剑守卫,愤愤辩解。寥涂本就心气不顺,这时听南院之人还敢还嘴,一时怒气攻心,自掌心亮出一团火焰轰向鲁鲁。
鲁鲁根本来不及闪躲,头顶嫩叶砰然火起,顿时惨嚎不止!杨灵急用手灭火,却怎么也握不灭,眼看嫩叶儿极速萎缩,没有丝毫犹豫,扑通跪倒,向寥涂求饶。
“管事大人,是我兄弟不对,求大人饶命,饶命!”
“哼!”寥涂不为所动,两守卫更暗暗冷笑。杨灵实在想不出更多的求饶词汇,疾手指角斗场方向,磕巴道:
“我们……应该死在那里,而不是这里。大人,我们有……价值。”
“你们有屁的价值!”寥涂话虽如此,但还是以掌风灭了火。鲁鲁重重倒地,杨灵忙探鼻息,已然魂游天外!
“嗯?你怎地还哭红了眼,哈哈哈……杂碎之间也惺惺相惜?”
寥涂如此作弄一番,心情稍佳,与左右守卫嘲笑不停。杨灵暗暗松拳,平复胸中怒意,眸中红丝散去,转身将三粒火珠奉上。
“大人,我此来,是为上场,为您创造……价值。”
“没听我说吗,你们有狗屁的价值?”
杨灵沉默,任凭寥涂辱骂发泄。寥涂面对这么一个笨嘴拙舌的“木头”,一时也没了兴致,甩手向屋里去。
“还没弄清楚规矩就敢来申请?哼!念你初入谱图,不予计较,下次再犯,自行了断。”
房门关上,持剑守卫听着脚步渐去,捡起佩剑张牙舞爪的威胁:“还不快滚,想再吃老子一剑?”
杨灵未予理睬,抱起鲁鲁走向华亭,身后是持刀守卫的高声嘲弄。
“一身裂纹吓唬谁呀,真就他妈原始人?下次记得穿件衣服来,老子还在这儿等你!”
……
到墙敲门,对门锁匙响动。俄而门开,陈星阑见此一幕,猜测到结果,让开身位放杨灵通行。或是感知到杨灵的悲伤情绪,陈星阑锁了门遥喊道:
“放心,石族人,光叶不死身不消。”
“你说什么?”杨灵脚步立止,转身相问。陈星阑已背对他摆手,未予答言。
“叶不死身不消”,杨灵这时才反应过来,再看鲁鲁头顶嫩叶,尽管火熏颓败,但仍深植石缝,顽强生存!杨灵大喜过望,远远地道一声“谢陈哥”,抱起鲁鲁飞奔而回。
刚进屋,杨灵没开口,红肠先捶胸懊悔。
“哎呀兄弟,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今天好像是换班之日,那人贪得无厌,性情乖张,还是等……诶,石头人怎么了?”
“受伤了。”
杨灵将鲁鲁小心放于床铺,红肠忙招呼小弟打水照顾。杨灵拦住其中一人,递给一粒火珠并指医室方向。小弟心领神会,飞奔问药。
“这石头人因何受伤?”红肠将杨灵拉到一旁小声询问。杨灵未予回答,反问道:“大哥你刚才说等……等什么?”
“哦对……哥哥的错。”红肠嘴巴几乎贴着杨灵耳朵,声音压得更低,“之前忘告诉你,寥元今天换班,他弟弟寥涂不好相与。廖元一般是这个数,寥涂嘛,这个数!”
红肠先伸食指,再变五指。杨灵眉头紧皱,确认一遍,“五粒火珠?”
“对,这还是一个人的数,两个人得……你懂吧。”红肠翻了翻手掌,坐回床铺。
杨灵心自琢磨,怪道红肠只给了三粒,想是陈哥一粒,廖元两粒,没想到今天换了人,伤了鲁鲁还白受这一肚子气,着实可恨!
再一想,红肠真不知道今天换班吗?一个一星斗士、一房主事,南北院往返多少次,能不算好换班时间?
他越想越觉得古怪,可耳听着红肠叱骂小弟笨手笨脚,一个直肠性子,又怎会背地里害人?
杨灵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