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最后一天，正是中考成绩出炉的日子。
正好是周六。
照常而言，这天的故里初中应该是没人，但一整个初三年级组都回来了，这是学校的安排，各班班主任尽快统计出自己的班级的成绩单。
学校比学生本人还急，虽然不知道在急些什么…
中考成绩正式放出的时间是上午八点钟。
七点四十分，初三一班的班主任李老师骑着电瓶车回到办公室，他来得算是比较晚，昨夜有点失眠。
早餐就买了一杯豆浆，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喝点东西。
李老师一坐下，直接打开电脑。
与学生的手机拨号或者短信查询不一样，校方可以登记专门的网站，得到所有中考生的成绩情况。
虽然还有一些时间，但李老师有点紧张，每次这个时候都是这样子，紧张感丝毫不弱于学生。
隔壁班的周老师，拍了拍桌子，引起李老师的注意，打趣一句：“李老师，你啊…就是对学生太上心，不用这么紧张的。”
“哎…”李老师苦笑一声。
他天生就是当老师的命，爱操心。
而这时。
训导主任兼任副校长的老陈来了，一进门，二话不说，直接甩给李老师一个冷眼。
由于安亭在本地电视台记者采访前的逆天言论，前几天的全市中考调研会，老陈代表故里初中去局里开会，被人拿这事儿调侃，搞得他脸都丢光了。
鉴于安亭已经中考完了，找不到人，无处发泄的老陈只能将气都撒在安亭的班主任。
李老师好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面对领导的小脾气，还是能忍一下，反正低头就对了。
老陈指着李老师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都教出什么学生来了！”
李老师保持沉默。
冷哼一声以后，老陈拂袖而去，回去自己的办公室。
等到老陈走了以后，初三二班的班主任周老师与其他班主任才上前，安慰一句：“李老师，你这不能怪主任，你们班上的安亭太不让人省心了，怎么能在记者面前乱说话呢？”
像老陈这种程度的脸色，已经很仁慈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处罚。
李老师苦笑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可能是见到气氛有些不好，周老师想转移话题，压低音量，开口道：“那我告诉你们一个内幕消息。”
“什么内幕消息？”包括李老师在内，众人好奇问道。
周老师环顾四周，神秘兮兮，道：“今年的中考状元在我们学校！”
“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各班班主任不约而同陷入惊讶之中。
名义上，中考成绩是在今天上午八点统一公开。
然而，实际上，一些内幕消息会偷跑，为了让一些学校去抢人。
例如实验中学，这一所私立高中，每年都会抢状元、榜眼和探花，即便考生已经在志愿上填了别的学校，作为私立高中的他们，仍然可以撼动这个事实。
好歹是在教育体系内工作，还在相对没那么规范的2006年，内部消息简直不要太多，而且基本上都非常准确。
李老师秒懂，沉吟道：“宋瓷，对吧？”
周老师点点头道：“虽然没有具体透露出来，但如果中考状元是我们学校的话，那一定是她了。”
这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要么状元不在我们学校…
一旦在了，那绝对是初三一班的宋瓷，没有别人！
这一句话还真的安慰到李老师，虽然安亭给自己丢脸了，但宋瓷为自己争光，一正一负，好像也不错。
“不过，还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周老师问道。
李老师苦笑一声，道：“我总觉得安亭那孩子没那么糟糕，还是希望他能考上一个不错的高中，但是…”
光是考英语那会儿提前一小时交卷，基本上就让李老师彻底失望了。
“哎，我们老师只能这样子，尤其是生源参差不齐的乡镇初中，不可能让每个学生都考上高中，考去哪里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别想那么多了。”老周看得比较开，他更倾向于将教师当成一份谋生职业。
虽然外面不断塑造教师的光辉形象，但说到底就是一份有点特殊的职业，混口饭吃而已。
李老师表示理解，他的境界稍微高一点点，这些年来一直未婚，就是花太多时间在学生上。
正当两位老师聊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上午八点。
另一个女性老师提醒道：“时间到了。”
闻言，李老师与周老师相视一笑，回过神来，连忙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对着电脑，上来就是一通操作。
其实一个人+一台电脑就可以了。
主要是压点…基本上很难进去。
现在是一整个年级组都一起挤进去，看看谁的运气好。
包括周老师在内，刷新了几分钟都进不去，正好李老师又按了一次刷新，竟然是进去了，他高呼一声。
“我…我我我！”
“我进去了！”
其他老师闻讯而来，让他赶紧下载全校学生成绩单。
“好好好，我知道了，别催了。”
奈何系统繁忙，暂时无法下载，只能在线预览。
在线预览也不错，还能见到全市的学生排名，就是名单有点长，胜在可以筛选，在筛选项目选中“故里初中”，便是出现一个几百人的名单。
姓名、学校、考号、各科成绩，以及全市排名。
在场的班主任基本上都是带了自家学生三年，并不是每年都经历一次中考，而是三年一次。
这种时刻，还是挺紧张的。
一开始的时候，名单定格在后半段；所以想要见到高排名的话，必须往上拉页面。
老周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了，看前面。”
“额…还是从最后开始看吧，反正暂时又打印不了，一个个看，别遗漏了。”李老师说道。
众人听到李老师的发言，并没有反驳，但心中肯定关注前面的神仙打架，而不是后面的菜鸡互啄。
尤其是今年的中考状元在我们学校，100%是宋瓷。
那个天之骄女完美诠释了一个词——非她莫属。
其实…
李老师还有自己的私心，他比较关注安亭那个孩子。
虽说比较关注，但内心已经判了死刑，在见到安亭考英语提前出来那一刻起，李老师已经死心了。
因此。
这一刻，他才从底下开始翻起。
默认那孩子在偏后面了。
“哎…但愿能压到高中线。”李老师心中默念。
虽然安亭很顽劣，但李老师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看过安亭的家庭背景，知道那孩子缺少母爱，不完整的家庭注定会带来很多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那孩子能有一个高考机会。
一边翻，一边响起其他班级老师的吐槽，不绝于耳。
“哎…那家伙怎么会考得这么差？”
“靠，我们班的一凡翻车了。”
“我家坤坤也是。”
相较于高考，中考难度小一些，翻车可能性也不大，但每年还是会有翻车的学生。
与此同时，李老师悬着的心反而落下来了。
这都已经翻到高中线，还是没有见到安亭的名字，那孩子参加了中考，一定会有成绩的，哪怕交白卷，零分垫底也不会消失不见。
好好好。
保底是上高中了。
继续往上翻…
咦…这奇怪了，全校初三一共六百多人，这都翻到前200，理论上已经到中上游，怎么还是见不到安亭的名字？
难道是我看漏了吗？
正当李老师有些摸不清头脑的时候，其他老师再次开始热烈起来，前面的普通生或者差等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到了优等生的阶段，自然是嗨一点。
李老师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太在意安亭，必须将心思花在其他学生上。
大约两分钟之后，终于翻到前四十名。
按照往年的经验，前四十名都是去一中与实验中学的人，这是本市最好的两所高中。
“不出所料，都是那些熟面孔。”周老师笑道。
另一个女性老师发出一声嗟叹，道：“这样子好像也挺无聊的。”
相较于千篇一律，人们总是乐意见到一些新鲜的事物。
所以，在任何竞技中，才会有“黑马”这一称呼，每一匹黑马的出现，伴随着无尽的掌声与欢呼。
“等等…”
李老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又眯着眼睛，眼中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之色。
一旁的周老师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吗？”
“我好像见到我们班上的一个后进生…在第49名。”
确切而言，李老师见到的学生是高飞，印象中，那家伙虽然比安亭好一点，好不了多少，他怎么会排在全市第49名！？
全校49名都够李老师喝一壶，现在可是全市49名。
“高飞！？就是你们班那个飞机头？”
无论是好学生，还是劣等生，总是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做人最怕就是平庸，不上不下，无人问津。
“嗯…就是那个。”
“见鬼。”
毕竟都筛选了故里初中，不可能有别的学校同名同姓。
“哎，算了，别管了，继续翻！”女老师尽管惊讶，但顾不上那么多。
很快。
李老师又是一阵惊呼，他…他他又见到班上一个中游的学生，正是朱家俊。
那家伙虽然按时完成老师吩咐的一切任务，不哭不闹，也不积极参与任何活动，没什么存在感，成绩一直都是中下游，而这一刻却是位于全市67名。
这一回，其他老师反而没那么惊讶，主要是他们不认识朱家俊，听都没听过。
高飞，在学校是有一点知名度，老师同学都对他有刻板印象，所以杀进前50名，才会如此惊讶。
朱家俊，根本没有印象…反而不会惊讶。
也就是李老师记得自己班上每一个学生，所以才那么震惊。
李老师这一次很快缓过来，毕竟有了高飞作为先锋，打了个强心剂。
正好这一会儿，训导主任老陈来了，其实在几分钟前就来了，主要是对于后面的学生兴趣不大，一直没出声。
这一刻，见到翻到最前面，这才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走上前。
“别管这些了，往最上面翻！”
故里初中毕竟是乡镇初中，有个户籍都能进来那种，生源参差不齐，整体而言，与那些私立初中可比性不大；可以参考安亭表哥傅沛霖所在的私立初中。
不过…像这种乡镇初中，每一年都有几个尖子生冒头，为校争光。
今年…毫无疑问就是中考状元宋瓷了。
每年都有一两个前全市前二十，可状元还是久违了。
“赶紧翻！我要看一看我们的状元！”老陈催促道。
“哦…”
一众老师被吓了一跳，这训导主任（副校长）什么时候出现的？
李老师继续往上翻阅，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赫然见到排在第一的人，不负众望。
正是宋瓷。
见到“宋瓷”二字，整个年级组长舒一口气，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异口同声，道：“舒服了。”
我们是冠军！！！
“等等…”
眼尖的训导主任老陈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伸出一根手指，生怕指歪了，对准屏幕，沿着宋瓷二字，水平过去。
只见最后一栏“全市排名”——2。
“不是状元吗？”
“状元怎么可能是全市第二名？”
“难道是内部消息错了？”周老师得出了一个结论。
李老师轻叹一声，道：“好像只能是这样子了。”
网站的数据摆在面前，99.99%不会出错，那唯一的解释是内部消息出问题了——状元不在我们学校，榜眼才是。
榜眼也不错。
只是…空欢喜一场。
“哎…”
正当众人不约而同叹息的时候，一旁的周老师又留意到什么，握着鼠标，嘀咕一声：“李老师，你是不是还没有将列表拉到最上面，还有一点点空间。”
“额…”
这个页面不是翻页，而是一页纸。
几百人的名单只有一页子，可想而知滚轴有多长，看漏最后一点空间很正常。
紧接着。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周老师将最后一点空间拉上去。
接下来…出现的一幕，让整个办公室陷入死寂。
死寂...
死寂...
良久。
不知道谁骂了一句。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