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一片死寂中,容嫣轻飘飘的三个字,打破了东方忱最后的一丝期待和幻想,就如同送他下了十八层地狱。
东方忱踉跄地站了起来,握住容嫣的刀尖。
他上前一步,把刀尖缓慢地抵入了自己的胸膛。
容嫣攥着刀柄的手颤了颤。
东方忱身上穿着喜服,大红的颜色,随着鲜血的涌出,把他整个人衬得更艳更妖冶。
他的泪水涌到下巴处,面具后的眼红得滴血,一动不动地看着容嫣,再往前走了一步。
容嫣不自觉地后退,要拔刀。
却在下一秒,东方忱忽然笑了一声,抬手猛地把刀拔出来。
继而他一个箭步上前,勒住容嫣的同时,那刀刃就横在了容嫣的脖子上。
对面的赫连祁几人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瞬间全都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都站住。”东方忱眼中的泪没再流了,挟持着容嫣步步后退,锋利的刀刃已经在容嫣的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痕了。
他在退到座椅后的墙壁上时,拧开了一个机关,紧接着一个出口呈现在众人眼前。
外面的光亮瞬间照进来,常年身处黑暗中的地宫,亮了起来。
那光亮照着每个人的脸,让人一时难以适应地眯了眯眼。
可那出口,却是深潭寒水。
东方忱垂眸看着胸口的容嫣,在她耳畔低低呢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疯狂、痴恋,也是那么病态令人害怕,“容峥鸣,你不喜欢我是吗?那我就杀了你,我们一起死吧,死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来世,我们会成为恋人、夫妻……”
外面是白天,西南的冬天难得在今天下了一场大雪。
东方忱和容嫣背后的雪花纷纷扬扬,那雪光照着人,光影绰绰,也让潭水银光闪闪。
前面是喜堂,而背后是白茫茫的一片,东方忱和容嫣身处在中间,跟赫连祁一行人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里面的世界昏暗无光,尸山血海,而外面唯美又梦幻,好像是通往天堂的路。
随着“扑通”的声响,东方忱在大笑大痛和满面的泪水中,挟持着容嫣跳入了寒潭中。
想想他这一生,从头到尾都是如此真可悲可笑。
从生下来起他就被亲生父母遗弃,被前任阁主捡回来给范蕙兰当玩具。
他以为天星阁是自己的使命,一蹶不振后又强打起精神。
他那么喜欢医术,想做救死扶伤的大夫,却不得不放弃司徒景行这个身份,回到地宫好好当阁主。
但其实他不过是杀人工具,前任阁主从来没想过让他一个杂种接任天星阁。
他求范蕙兰的母爱,为此做了那么多,得到的却还是只有范蕙兰的讨厌和一次次的捅刀子。
直到容峥鸣来了。
他当容峥鸣是救赎,他以为容峥鸣喜欢他,容峥鸣护着他,愿意用命救他,他终于得到一份喜欢了。
他以为自己揽到了白月光,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只求能一辈子拥有白月光。
可到头来,还是他的痴心妄想。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爱他,这个世上没有人是真的爱他的,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他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丝的爱护和温暖关怀。
他那么爱容峥鸣,不在乎被容峥鸣骗,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给容峥鸣。
哪怕容峥鸣不爱他,想要他的命,他都可以原谅,他唯一想要的是容峥鸣陪在他身边。
可偏偏,容峥鸣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容峥鸣是他的白月光,是生命里唯一的光彩,他只是想要这一抹光亮,愿意用一切去换取。
但为什么,还是换不到呢?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
他把一切都毁掉,带着容峥鸣一起死,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远占有了白月光吧?
东方忱和容嫣入了寒潭后,溅起一片高高的水花,鲜血蔓延开,染红了那一片潭水,很快又被冲淡。
“嫣嫣!”赫连祁在那一刻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根本没有犹豫,化成一道影子,便一同跳入了寒潭中。
*
容嫣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农户家里,受得伤不轻,起身时又一下子摔回去。
她只能一手按着床,用胳膊支撑着,艰难缓慢地坐起来。
刚好这时一个梳着未婚发髻的姑娘,端着一盆水进来,看到容嫣醒了后,喊着爹娘的同时,上前扶容嫣,“你受了很重的伤,大夫说还不能下床,先躺着,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可以了。”
“谢谢妹妹。”容嫣摇头,只得依言躺回去,在姑娘的爹娘进来后,容嫣虚弱地询问,“是你们救了我吗?”
赵大娘坐过来,手帕浸了水,给容嫣擦着手,介绍了自己和女儿赵梦雪,一一跟容嫣说着,“孩子她爹去山里砍柴,在一处小溪旁发现了你们,大夫看了说除了你脖子上的伤,你们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伤,你昏昏沉沉了半个月,好不容易今天终于完全醒了。”
容嫣摸了摸脖子,已经结疤了,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有些短,应该是赵梦雪的。
她满头青丝散落,不带任何坠饰,全身都很干净清爽,显然被这家人照顾得很仔细周到。
容嫣的确感觉胸肺等处都在疼,呼吸也不是很顺畅,应该是落入寒潭后被水流冲击时受了伤。
她对赵大娘一家道谢,缓了缓才问:“赵大娘刚刚提到‘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男子跟我一起?”
赵大娘:“对,他比你受的伤更严重,大夫说除了皮外伤和轻微骨折,他的五脏六腑也受损了,孩子他爹发现你们的时候,他抱你抱得很紧,护着你,在对你施救了一番后,他才撑不住昏了过去,要不然啊,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弱的身子,怕是这条命就没了。”
“跟你一起的公子,人事不省后还不放开你,我爹费了好大功夫,才掰开他的胳膊和腿。”赵梦雪粉面朱唇,发髻上配着不贵重却很精巧的饰品,虽生在农户家里,但打扮得很雅致。
赵梦雪却在看容嫣的脸,即便不施粉黛,披散着长发,没有任何配饰,容嫣也美得惊心动魄,足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让看到她的好几个男人,包括她的弟弟,都呆若木鸡,甚至流了鼻血。
赵梦雪没出过这个县,从小到大她收到过无数的人对自己容貌的赞美,她以为自己生得足够美貌了,但在看到容嫣后,她被衬得黯然失色。
不过赵梦雪并没有自卑,问了容嫣一句,“你和那位公子是夫妻吧?”
“不是,我们是兄妹。”容嫣听到东方忱还活着,并且没有杀了她,反而救了她时,她心里很复杂。
不过她和东方忱有了那么亲密的接触,要不给个正当的关系,怕是她和东方忱会被旁人锁死为夫妻,是兄妹就能解释得过去。
容嫣注意到赵梦雪紧握的手松开了,心里便了然了,赵梦雪这是心仪东方忱啊。
不足为奇,毕竟以东方忱的外在条件,能令太多的姑娘春心萌动了。
“娘亲,阿姐,那位公子醒了!”赵大娘的儿子赵锐跑进来,看到醒来的容嫣侧头望过来,他顿时面红耳赤,立刻捂住鼻子,磕磕巴巴地问候,“你,你醒了?”
容嫣点头,“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兄长,等我们的人来接我们了,我会给你们银两。”
“不用不用!你没事就好了。”一般人都当容嫣这是客套话,赵锐没听出来容嫣是不想欠他们的,不愿跟他们深交,他很实诚地告诉容嫣。
“你和你兄长看病吃药花了很多银两,我们家没那么多,不过你兄长佩戴的有几块玉佩,我们给拿去典当了,换了很多银两回来,没关系吧?”
容嫣:“你们做得很对,兄长若是还想要那几块玉佩,到时候你带着我们过去赎回来。”
赵锐点头,“幸亏你们都醒了,否则要是再这么养下去,我们家都没米下锅了,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摘了你兄长手上的戒指……”
结果他摘的时候,那人突然醒了。
明明那么虚弱,却很暴戾,差点就把他的手腕给拧断,显然那个戒指对那人的意义很重要。
“什么戒指?”容嫣蹙眉,她记得东方忱并没有戴戒指。
“你话怎么那么多!”赵梦雪在弟弟还要说什么时,语气严厉地打断弟弟,跟容嫣说了一声,便起身和爹娘一起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途中,她低声对爹娘和弟弟道:“那位贵女是明事理的,但她的兄长就不一定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说我们拿了他们的东西,他们不问就算了,若是再问起来,就说他们身上的财物都被水冲走了。”
赵梦雪一方面也是不想给那个公子留下他们贪财,借着救人而敛物的不好印象。
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女儿是个有主意的,赵老爹闷不吭声,赵大娘生怕救了人还惹上麻烦,连忙应下了。
赵锐对上姐姐严肃的目光,也点了点头,想到那人眼中的杀气,的确又凶又可怕。
估计几块玉佩对那人也很重要,要是知道被拿去典当了,怕是会要他们一家人的命吧。
*
容嫣的身体很虚弱,没过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赵家二老在忙碌着,赵锐进来前说了一声。
容嫣整理好自己,没有失态,便让赵锐进来了。
赵锐端着一碗粥,容嫣在他坐过来之前,自己支撑着起身,靠坐在那里,想自己端粥。
但她没力气,只能被迫一口口吃着赵锐用勺子喂的粥。
“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一些稀粥。”赵锐怕容嫣误会他们不舍得拿好东西给她吃,便解释道,全程低垂着视线,根本不敢看容嫣的脸。
但他依然能看到她仪态很好地吞咽着,连吃个东西都是这么好看。
“中午我把家里的鸡杀了,给你和你兄长炖汤补补身子。”赵锐剥了鸡蛋放入粥里,用勺子碾碎,再挖给容嫣,对着容嫣他害羞,但又忍不住说很多的话,很热情真诚。
容嫣很有礼但也疏离地应着,一碗粥吃不完。
只是食物对普通百姓很珍贵,她不能浪费,于是便压着胃里的翻涌感,勉强地吃着。
“吃不完不要勉强,你刚恢复过来,大夫说吃多了反而不好,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喂给鸡鸭吃。”赵锐看出容嫣的不适,就不再喂了,放下碗,递了他姐的帕子给容嫣。
容嫣擦着嘴,这才问了一句,“我兄长怎么样了?”
东方忱要杀了她,但她没死,要是东方忱好起来了,会怎么对她?
尤其是,她现在恢复了女装,东方忱知道她是女人,是容太后,会是什么反应?
容嫣觉得状况可能会很糟,她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先杀了东方忱?
不过很快容嫣摇头,她不仅失去了全部武功,而且还卧床不起,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东方忱。
东方忱的伤势更重,暂时也不能怎么样她,但愿容峥鸣他们能尽快找过来。
“我正要跟你说,你兄长睁开眼后差点把我的手拧断,第一句话问的是跟他一起的女子怎么样了,然后我们问他的名字之类的,想试试能不能联系到你们的亲人,但,”赵锐滔滔不绝地对容嫣说着。
“但他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赶忙又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他脑袋后有伤,可能是脑子里有淤血,导致失去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