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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八重神子交给我的御守,我走在前往稻妻城的山路上。

出了门才知道,其实今天空气沉闷。

低垂的云层挂在天空远端,呈现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这是春天暴雨来临的前兆。

风来时,树叶簌簌作响。

街道两旁的住户,挨家挨户收起晾晒在外的衣物与干货,有条不紊地做起准备。

战争结束之后。

百废待兴的国度正随着时间慢慢恢复,民众们的生活再次回到了平稳状态。

世人赞颂着将军大人的功绩。

可只有少数几人、包括我在内才知道。

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雷电影鲜少离开天守阁,多数时间,她选择代传命令,再由三大奉行去执行必要的工作。

正因神明反常的行为,出于关心,作为眷属的八重神子不再驻留鸣神大社,而是前往天守阁长居。

我望向掌心中的粉色御守。

究竟要销毁什么,才需要天守阁的凭证?

源氏重宝?

还是天领奉行的直判文书?

方才的谈话,我能感觉到八重神子并没有伪装,是实打实的情绪流露。

似乎这件事已经让她烦恼许久。

而今天,与雷电影的谈话也彻底引燃了潜在的导火索,使她心怀愤懑,这才下定决心让我去处理这件事、眼不见心为静。

我边走边想,直到来到天守阁。

和曾经一样。

神明喜静。进入到天守阁内部后,硕大的空间也只回荡着我一个人脚步声。

然而……

这里的气氛却和从前截然不同……

今天,这里格外沉闷、寂静。

似有一种无形的气息在头顶上空凝滞,令人感到不安与压抑。

风雨欲来,鸟雀低鸣呜咽。

廊上灯火的影子再一次被风撞击,在墙壁上留下挣扎的痕迹。

越是走近天守阁深处,这种沉郁的气息越是占据整个空间,让我的胸口发紧。

凭借记忆中的路,我来到神明近前。

灯火静静燃烧,染印出一道孤寂的身影。

紫藤树仍在窗外,殿内的陈设布置也丝毫未变。

一切恍如昨日,却又什么都变了。

“将军大人。”

我来到雷电影面前,躬身行礼。

伏在案前的女人抬起眼。

“是你。”

雷电影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收回视线,眼睫下似有一股掩盖不住的疲惫。

说完这句话,女人继续埋首于桌前,她正在记录着什么,不停地写写算算,深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我将视线投向书桌。

八重神子命我销毁的东西……难道是这些纸张吗?

这是…坎瑞亚语?

将军大人是在研究什么吗?

百年前的坎瑞亚灾变,让七国神明都有了深刻的体会、不同的感悟。

对此,女皇陛下创立了最初的愚人众、

将军大人也试图摒弃外界的繁杂,思考起能够永世庇护国家的办法。

身为一位百年后的稻妻子民,若从我的视角来看:雷电影,的确交出了一份答卷。

与信奉「须臾」的雷电真不同,雷电影将「永恒」视为稻妻应当前进的道路。

而「雷电将军」的威名,早已超脱生命桎梏,化作了稻妻永世传承的信仰。

我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侍立在雷电影的身边,以便在对方离开后,寻出蛛丝马迹,找到八重神子命我销毁的东西。

时间流逝。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沉。

急风从打开的窗户穿堂而过,带来云层下坠的潮湿气息。

案边的纸张沙沙作响,专注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有旁人存在。

“抱歉…让你久等了。”

雷电影抬起头,“是神子让你来的吗?”

“是的,将军大人。”我答。

雷电影随即搁下笔,站起身:

“我明白了。随我来吧。”

什么情况,将军大人知道我会来吗……

我愣了几秒,连忙起身,跟在雷电影身后。

回廊一直向内无限延伸,晃动的只有我与雷电影不断往前的身影。

直到走完,尽头处才出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

不远处,五方注连绳圈住了一方天地。

一束又一束葱郁的杨桐枝宛如供奉般摆放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而灯火穿透垂挂着的白布帛,隐约显出一道平躺着的身影。

我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全身陡然发僵,木讷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雷电影也几步上前,掀开了白布帛。

下一秒,闪电惊起。

白光扑面而来,照亮白布帛后的人影。

此时,那人正在沉睡。

他双手交叠,平躺的姿势让纯白的装束如扇般流散四处、仿若拥有光韵。

可雷声轰鸣,瞬时震裂耳膜。

在持续不断的耳鸣声中,我竭力喘着气,试图平复心底汹涌的情绪。

即便不停地深呼吸,可我依旧无法感受到胸口的起伏。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心口、狠绝地抽干肺叶,致使我无法再摄取到一口新鲜的氧气。

是啊……

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在雷电影追寻治世之道的过程中,她所做的第一次尝试……

曾经的…「原型人偶」……

一时之间,我思绪混乱、嘴唇颤抖,根本无法说话。

而在这长久的沉默中,神明若紫色的双眸仍旧直视着我,那般静默的姿态,像是早已看穿我来到天守阁的目的。

只见她沉声开口,语调波澜不惊:

“你是来销毁他的么。”

“——不是!”

我大声反驳道。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异常激动,只得退开一步,低下声来:“将军大人…我…抱歉……是我……失仪了……”

“我知道神子的想法。”

神明语气淡漠,“按照我当前的设想,你不出手,他也会被我直接毁弃。”

我咬紧牙根,顿时感受到口腔中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凭借这一丝疼痛,我逐渐收拢起理智,颤声道:

“您…不会这么做的……”

“……是么。”

神明慢慢走到原型人偶面前,坐至他的身侧,轻抚他的鬓发。

“可他太过脆弱了。”

女人的声音亦如她的动作,轻的像一片蓄积了雨水的云,落在沉睡之人的脸上,不断坠下扑簌的泪珠。

“即便是现在,他也无法承受「神之心」的力量。眼泪与疼痛,是副作用的表现。”

雷电影轻轻擦掉了原型人偶的眼泪。

女人继续道,“而我也意识到,许是我在实验中倾注了过多的情感,导致他也变得宛如人类一般。

“可人类,作不了践行永恒的器物。”

窗外持续释放着爆裂的雷光,不断扰乱室内焰苗的光芒。

灯火惶惶摇曳。

令女人静美的脸庞变得晦暗不明,投于墙壁上的影子也在纷乱的灯火中显得更为深重。

我看着女人的手放在人偶胸口,隔着那枚金饰,眼中闪过一瞬悲悯。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适合你……”

下一刻,

在我惊骇的视线中,紧贴金饰的掌心陡然升起一团紫色的光,似是要将这道光团打入原型人偶的体内,将其彻底销毁。

我的瞳孔急剧扩张,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将军大人——!”

轰隆!

闪电将整个房间映得雪亮,

也照亮了我被雷印烧毁的焦黑手臂。

“你……”雷电影怔了一瞬,在听见我剧烈喘息的呼吸声后,这才堪堪回神,从混沌的思绪中脱身。

手臂溃烂,外翻出血淋淋的皮肉。

已经…太久没有受过这种极致的外伤了…就算是我……也差点承受不住被电光炸毁皮肉的疼痛……

我呼出一口气,努力挤出宽慰的表情,声音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没关系的……将军大人……这是可以忍受的疼痛……”

“荒谬!”

雷电影呵斥了我一声,沉下脸来,“你暂时别动,我喊人来为你治疗。”

正当女人准备起身时,我却冷不丁地一把攥住她的手,强迫对方停下脚步。

雷电影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不明白我此刻拦下她的原由。

可我知道,这或许是我能触及到当时真相的唯一机会。

因此,即便再怎么疼痛,我都要强忍着熬过去。

冷汗顺着脖颈滑落,我抿了抿唇,试图让话说的平整:

“将军大人…恳请您告诉我一件事……”

女人低头看我。

“问吧。”

“我想知道……”

我紧紧凝视起对方的眼睛,试图从对方静美的脸上找到她最真实的情绪。

“我想知道……您在创造出他的那一刻,当时…您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竭力支撑的心气顿时松懈,眼中瞬间涌出泪水。

我扬起一抹含泪的微笑:

“请您……告诉我吧……”

女人微微睁大若紫色的眼眸,一直平静的面庞终于出现了一丝神情上的波动。

她一定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般迟疑不定的表情。

但就在此时此刻,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却启出一道缝隙,选择告知我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除却神明身份,站在一位创造者的角度。

下一刻,

惊雷响彻夜空,撼动大地。

暴雨崩落,瓢泼不绝。

女人的声音却撑开轰然的雷声,随着滂沱的雨一同落入我的耳中。

漫长的春雨季终于到来。

……

翌日清晨。

神明选择封印原型人偶体内的力量,将他带去远离稻妻城的一处邸馆。

藏于森林深处的华馆就像是一个精美的箱庭,能将女人精心制造的人偶永久珍藏。

沉睡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女人的离开。

发现我并没有跟上来,雷电影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道:

“将军大人,我想…再陪陪他……”

女人的目光落在我用纱布包扎的右手臂上,她沉默许久,才开口道:

“随你。”

随后,她转身离开,消失在灰白色的雨雾之中。

我目送雷电影远去,然后才返身走回借景之馆。

而这一待,就是两周之久。

沉睡的人依旧沉睡着。

我跪坐在人偶身边,静静看着对方沉静的睡颜。

凉风拂过对人偶的脸颊,我伸出手,梳理起对方额前凌乱的发丝。

就在此时,本该沉睡的人偶却轻轻睁开了眼睛。

苏醒的人缓慢眨动眼睫,似在接受着神明灌输的一切信息。

过了很久,他紫藤色的眼眸才慢慢转动到我的身上,认出了我身上的服饰。

“你是……鸣神大社的巫女?”

他抿了抿唇,平静道:

“…是将军大人派你来销毁我的么?”

我怔了一下,旋即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