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照耀,但看不见太阳。
这一片世界好像永恒静谧。
大地在震动,无数尘埃无声的扬起,映照着冷光,在黑暗里悄无声息的飞舞。
森严的建筑之中,不断响起了破碎的哔剥声,储存其中的热量刹那间释放,化成蒸腾的雾气不断喷薄而出,飞入虚空,拥抱着夜晚的寒凉。
然后齐齐消弭。
唯有形貌各异的生物体踩着粘稠的组织液,摇摇晃晃的站起,在极短的时间里,一双双眼瞳就染上了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猩红,暴躁的甩动头颅,发出无意识的低吼。
然后,像是得到了召唤般,头也不回的奔出神殿,投向远方的铁与火,朝着命中注定的死亡纵身飞驰。
如此奋不顾身,如此英勇无畏,却连一个眼神,一个感激都不曾给予他们的母亲。
而这位‘伟大’的母亲,也早已习惯。
在毫不留恋地将神性挥霍一空后,她平静的闭上眼睛,重新陷入漫长的梦境中。
紧接着,被曾经无比钟爱的气息惊醒。
“汝又来了……”睁开紫色眼眸,她发出烦躁的叹息。伴随着神殿大门大开,披着朴素白袍,翠发流动如松涛的少年噙着微笑,赤足而来。
“这里不欢迎汝,在我没发怒之前,滚吧。”
“哪里的话,我难道就不是母亲的孩子了吗?”
“就算说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放弃仇恨。”诞生魔兽的女神这么说道,“被愚弄对我而言究竟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你包括其他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请不要这样啊,母亲。”金固以手抚胸,眼神真挚,“难道我的爱不能给你带来丝毫安慰吗?难道我的承诺不能够令您安心吗?”
“爱?承诺?”盘踞在神殿的巨大兽影感到好笑似的,俯下身来,“你和我?两只怪物之间?”
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金固脸色却毫无变化:“我发誓会如同爱提亚马特神一般爱您,我承诺会永远的保护您,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兄弟……这是我的誓言,身为新人类,我可不会如那些旧品一样虚伪和满口谎言。”
俊美到雌雄莫辨的少年这么说着,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位魔兽女神出现了犹豫,眼神也开始变得挣扎,终于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一丝柔和起来。
越是狰狞而痛苦的怪物,就越是渴求着爱,渴求着绝无可能的慈悲。
如此愚昧,却又如此的,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金固这般注视着美艳的女神,张口欲言,可粗暴传递的念话,却将他辛苦营造的气氛打碎。
“喂喂,金固,你这个蠢货死哪里去了!”
“谁知道呢,没准又跑到那个工具女神的身边求抱抱,求安慰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戏谑的大笑声,听得金固太阳穴直突突,默默握紧了拳头。
尽管能理解母亲提亚马特想要补充战力的想法,可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两只几乎是恶意本身的怪物,是自己的兄弟……
我努力安抚戈尔贡这么久,你们两句话就功亏一篑了!
金固抬眸望去,果不其然,这位复仇女神在听见巴力拉赫穆话语的那一刻,就已经抬起身,缩回神殿之上,眸光漠然。
那流动着的,吐着蛇信的魔发,述说着她压抑的暴怒情绪。
偏偏金固这两只兄弟生来就是为了诠释什么叫‘祸不单行’的:“喂喂,要真是这样就抓紧动手,让那个工具再生产几千头魔兽出来,今夜可是有好几个惹人厌的爬虫出窝了!”
“你们在说什么蠢话?”金固蹙眉,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自从母亲苏醒后,她散落的权柄就被削弱了,哪怕激发神性也不可能做到无尽生产……”
“过家家也要有个限度,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谁,泥人偶——她不是还有生命可以用掉吗?”
巴力拉赫穆冰冷的命令,令金固瞪大眼睛,紧接着脸色就泛起了铁青:“你们这些混蛋……”
无人回应,念话已经挂断了。
但是金固心里清楚,他根本不能够装作不知情,否则这些愤怒的兄弟就会找上门来,将戈尔贡甚至他给撕成碎片。
母亲啊,你给我创造的兄弟真是好麻烦……
有冷笑声自神殿顶端传来,金固下意识抬眸,就听见了戈尔贡嘲讽的话语:
“‘我发誓会如同爱提亚马特神一般爱您,我承诺会永远的保护您,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兄弟’……这就是你的誓言,金固?”
“这……”金固哑口无言。
哪怕他并没有出言赞同,但有的时候,沉默同样是一种背叛。
“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歉意。”不知为何,戈尔贡的语气变得平淡起来,“不用纠结怎么办了,你们大可放心,我不会拒绝的。”
隆隆声响起,随着魔兽女神略带痛苦的呼吸,创造魔兽的权能重新被激活,在母亲生命的沃灌下,一只又一只魔兽饱蘸恶毒的胎血,从人类的残骸中爬起,贪婪的凝视着乌鲁克城。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从生前到死后,都要被人利用,遭人唾弃……”
随着戈尔贡似有似无的叹息,魔兽们迈动逐渐有力的兽足,沉默着,敌视着,向着远方而去。
如同迫近的风暴一般。
而另一边,巴力拉赫穆们挂断了通讯,却并非因为懒得多言——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们不吝于用恶毒的语言攻击自己人取乐。
不过,相比起那些完全不会抵抗的道具,果然还是会反抗的小虫子,碾起来更加的让人畅快啊……
咧着嘴,无声狞笑着,他们漂浮在半空,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一行四人跨过雨林,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近了,更近了……
属于他们的猎物,正踩着茫然无知的步伐,一点点靠近。
“这就是马尔杜克之斧吗。”有豹人这个带路党在,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埃里都,并成功规避了巡逻的半豹人(产地苏美尔),看见了此行的最后一个目标——马尔杜克之斧。
一切都太顺利了。
就好像在战胜了神明后,这片雨林都对他们亲切友好起来。
“奇怪,库库尔和那个黑袍的怪人呢?”豹人东张西望,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两个熟悉的家伙,只有一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深坑裂缝,说明他们没离开多久,“算了……多半是兴致上来了,一路打到海湾去了吧。”
“潜入行动总算成功了一次,我还以为又要和以前一样暴露呢……”藤丸一路上都身体紧绷,直到现在才松了口气,放松下来,“梅林,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收到,气息遮蔽的结界已经设下了,虽然没法遮掩身形,但就算是主神来了,也发现不了我们的气息。”
虽然在战斗时只是个呐喊助威的挂件,可一旦涉及到伪装和跑路,梅良心就会展现出冠位级别的水准,“接下来只要将马尔杜克之斧缩小,然后偷偷溜走就行了,哎呀,轻松轻松。”
“……朔月?”安娜在此时却注意到了青年,明明大家都是眉眼舒展,一副轻松无比的神色,可唯独他望向天穹,表情凝重,不知在担忧些什么。
——就和不知为何眼皮子直跳的她一样。
“知道吗,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戏台上的将军。”朔月叹了口气,“背上插满了旗子。”
面对朔月突如其来的言论,小安娜露出了茫然的神情,而梅林也正在这时得意开口:“完成了。”
随着魔术杖的牵引,缩小成一般大小的神斧飘飞起来,向着伸出手的藤丸飞去。
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夜晚的风传来了刺耳的警报,死亡的预感开始尖叫——
一缕划开天地的黑光,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