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兰忒离去,仍留在这里的‘局外人’,就剩下了贞德一位,而面对这位圣女,朔月竟难得陷入了沉默。
说来无奈,即使深思熟虑如朔月,也没料到贞德和阿塔兰忒会在此刻乱入,完全没有合适的应对方案。
这种事情,本该在幻境里思考的,但是六导玲霞的黑魔术师卡片与朔月有联系,一旦破碎就会发出警报,也正是明白六导玲霞身为普通人不能在幻境待太久,他才会直接启动了洗礼咏唱,直接将幻境破坏。
他的仓促行动,不仅失去了开解阿塔兰忒的合适时机,甚至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就必须直面贞德的疑惑。
身为转投黑方的人,却依旧与红方的敌人凑在一起,这种铁一般的事实,足以让贞德有所猜测。
虽然还想着至少一人监控一边的阵营,避免意外发生,但现在看来,必须提前退出了吗……
内心叹息着,朔月轻咳一声,抬头看向贞德。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Ruler?”
“……”
“圣女贞德?”
“……”
奇怪……朔月皱眉,上下打量起木头梆子似杵在原地的贞德。
就算对他叛变的事实感到震惊,也不应该如此沉默才对啊?说起来,这个笨蛋圣女是不是从我出现开始,就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了?
朔月能感觉到贞德正看着他,可却又不止是在看他,清晨的朝阳从天空中升起,迎着英伦绅士挺拔的背影,照亮了法兰西少女灿烂的金发,哪怕是天际的彩霞,也无法找到比少女脸蛋还要羞涩的色彩。
“朔月卿,那个……”阿尔托莉雅能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那是与太阳性质不同的热度,“虽然不太理解,但是,贞德小姐似乎有些激动。”
激动?朔月脑门上弹出一个问号。
我都还没承认呢,光是要回到红方的可能性,就让贞德气成这样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不要低估了呆毛的直感,她说的没错,贞德此时确实处于某种激动状态下,在她灵魂里待着的蕾缇希娅,已经快被圣女的碎碎念淹没了。
“好帅啊好帅啊好帅啊好帅啊天主在上为什么能这么帅啊啊啊啊啊——!”
这哪里是矜持温和的圣女,简直比理智蒸发的阿斯托尔福还要狂热了!
就好像假面骑士创骑里的best match一般,当朔月换上了英伦打扮后,胜利的法则已经注定。
身为十四世纪法兰西的朴实姑娘,贞德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抗欧洲进化迭代了无数次后的优雅之大成,服装王国的无冕之王——西装。
霞光洒满街道,微风拂面,暗杀者褪去了古朴的长袍,穿上了修身深色西装,搭配厄尔斯特大衣,显得格外沉稳,优雅,那双钻石般的虹蓝色眼瞳和浓密整齐的白发,将他的绅士气质表现的淋漓尽致。
对别人不好说,但对贞德来说这便是最棒的组合。
“怎么回事?朔月只是换了身服装而已啊!为什么这么的,这么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啊啊啊啊!”
少女心在尖叫,始终以圣女标准要求自己的贞德,第一次进退失据,在朔月的目光下几乎要忘记思考。
“圣女小姐,圣女小姐!快冷静一点!”蕾缇希娅努力拨开满脑子的尖叫,探出头来,“你也不想朔月怀疑你是满脑子想着恋爱的笨蛋,俗称恋爱脑的人吧!”
恋爱脑?!贞德豁然清醒。
这怎么可以!我可是圣女,圣女贞德!满脑子恋爱什么的太不知羞耻了!
更何况身边可是有人看着的,还是红方的,私下与朔月沟通的可疑人物!
“咳嗯。”贞德轻咳一声,飞快的看了朔月一眼,随后撇开目光道,“我确实有事情想问你,关于衣服……啊不是,今晚你来这里做什么?”
衣服?朔月疑惑的拍了拍西装,但还是无视了贞德的口误,坦率道:“与你无关。”
“那就好……诶?”
贞德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与……与我无关?”
“嗯,我和六导玲霞早有联系。”朔月抿了抿唇,强行扯一个笑容,企图蒙混过关,“这次是为了履行契约才来锡吉什瓦拉,至于细节,抱歉,我不能说。”
这是朔月临时想到的最好办法,只要摆出恰当的神秘态度,贞德就不好意思继续开口,只会脑补朔月这么做的理由和可能性,不会将朔月直接归到红方。
而哪怕私下调查,所花费的时间,也足够拖到决战了。
这般想着,朔月偷眼打量贞德僵硬的表情,内心叹了口气。
但果然……这个理由连我都觉得蹩脚。
说来奇怪,明明自己能想出千万个将圣女骗的团团转的计划,可到了当面对质的时候,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算了,还是做好暴露的准备吧。
正当朔月闭上眼睛,打算引颈受戮的时候,却听得对面结结巴巴道:
“是……是的呢,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嗯,嗯,我知道了。”
“……?”
这下不只是朔月了,就连阿尔托莉雅也看向身边的少女,诧异于她的回复。
咋回事,少女?你可是裁定者啊喂。
可对于贞德而言,她能顺利组织句子给出回复,已经是作为裁定者最大的矜持了。
“他在对我笑!蕾缇希娅,你看到了吗?朔月笑了,他心里有我!怎么办?我我我我的表情是不是很奇怪?”
岂止是奇怪啊贞德大人……蕾缇希娅扶额,那种嘴角松弛却努力憋着的神情,还有那不断抽搐的脸部肌肉,不被发现异常就怪了!
忍不下去了,就由我来拯救圣女大人吧!
而贞德的这幅表情落入朔月眼中,却产生了更深的误解。
这,这种表情,果然是气到连伪装都做不到了吗?这件事有这么值得生气吗!
仿佛某处传来了‘叮咚’的音效,贞德脸上僵硬的神情忽然一变,她用手遮住嘴唇,调整片刻后放下手臂,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完美无缺的淑女式……假笑。
“那么,我先告辞了,各位再见。”
不等回应,贞德便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消失在街道的拐角,片刻后才有急促的奔跑声传入朔月耳中。
“果然……很生气吗?”青年脸上有着微不可查的愧疚。
“不,或许并非如此哦,朔月卿。”阿尔托莉雅若有所思,她没有朔月那样的主观判断,反而对贞德的状态有所猜测,“没准,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比如说穿衣打扮啥的……这样盛装的朔月确实不多见,哪怕是当初最正式的时刻,也只是穿着一套西装而已。
这般想着,阿尔托莉雅也忍不住上下打量起朔月的穿着,事实证明,卷福的穿搭水平和他的侦探技术一样,都是首屈一指的给力。
虽然梅林是个垃圾,但有句话倒是没错,人靠衣装啊……不过那孩子失态成这样还真是少见。
啊,如果是我的话,会觉得朔月卿穿哪件好看?
这般思维发散的呆毛,脑海里开启了名为‘朔月暖暖’的大门。
穿着银白铠甲的样子很完美,紫色战铠的样式也很理想,蓝白条纹的便服,黑金色的西装,以及现在这副模样……
啊,是不是太多了点?
阿尔托莉雅恍然惊觉,而此时的朔月已经放下了对贞德的隐忧,朝着六导玲霞走去。
“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失去黑魔术师的置换卡牌后,六导玲霞不得不用生命力转换为魔力,以此对小杰克进行补给,此时面色苍白了几分,但笑起来却有一种安心感。
“小杰克没事,我当然也不会有事。”
“唔,妈妈……”听见了玲霞温柔的声音,银发女孩嗫喏着,微微睁开眼睛,却在玲霞轻柔的哼声中,再度沉沉入睡。
朔月眼底的光芒一闪,他看得出来,在祓除怨念后,小杰克似乎正被某种新的方式补完,在阿瓦隆的庇佑下,他们不用担心小杰克会失败或是变成新的恶灵,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母亲怀抱里的幼女,正是他们共同努力下,连英灵座为之改写的最大奖励。
“让我看看。”朔月面色柔和,伸手想要去抱,可是玲霞向后一退,躲开了朔月的手臂。
“你现在的心很乱,朔月。”
曾被朔月救下的女子微笑着,直截了当的点出了朔月的心情。
“……这不关你的事,玲霞。”
“可无论如何,把女孩子赶跑总是不好的。啊,不要和我说什么急着看小杰克哦,你我都知道,想要哄走她有很多的办法——你的心,动摇了吧?”
动摇了吗?确实动摇了。
想要卸下伪装,又担心她会成为夺取圣杯的阻碍;想要冷酷无情,却偏偏做不到漠然以对。
就好像有了爱丽丝菲尔的切嗣,有了美狄亚的葛木宗一郎一样,有了弱点,却能更柔软的接受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
朔月沉默无言,而玲霞趁此机会,接着说道:“不要伤害到女孩子们的心哦,尤其是她们心里已经住进朔月先生你之后。”
“……明白了,我会安慰贞德,还有阿塔兰忒的。”朔月闷闷的说道,他失去了交谈的心情,朝阿尔托莉雅颔首,转身离去,六导玲霞眺望着朔月的背影,笑容里多了一丝狡黠。
藏在您灵魂里的那位说的没错呢,骨子里的温柔是无法改变的,朔月先生……
而在玲霞的怀里,小杰克低声呢喃。
“爸爸……加油。”
爸爸?
六导玲霞惊喜的抬起头,发现阿尔托莉雅正以同样的表情对望,压低声音道:
“你听见了吗?小杰克会说爸爸了!”
“她在学习新的东西,她学会了……成长。”
六导玲霞的手臂在颤抖,陷入迷雾中也没有任何惊慌的她,此时的眼里却含着眼泪,那是欣慰,也是感激。
豁出性命,舍弃魔术师的卡牌,险些被怨念侵蚀而死……然而一切的牺牲,都在这一刻有了回报。
阿尔托莉雅笑着,看着这位伟大的母亲在啜泣,那晶莹的泪珠就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让这位清心寡欲的圣王都为之艳羡。
如果自己的……也能够这样的话,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恍惚间,阿尔托莉雅似乎看到了一个金发的孩子,朝她露出了满是依赖的笑容,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触碰到的却是六导玲霞的脸颊。
“唔?”女子有些不解,直到呆毛慌忙把手收回,她才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走吧,阿尔托莉雅,是该回到空中庭园了。还是说,你想要在锡吉什瓦拉再玩一天?我们的时间可是很充裕的哦。”
时间很充裕?一道惊雷划过阿尔托莉雅的脑海,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的主意。
“多谢,你提醒我了,玲霞,我们确实有别的事情要做。”
“嗯?”
在歪头不解的玲霞面前,阿尔托莉雅低头,看着她怀里熟睡的小杰克,眼眸深处却倒映出另一个金红色的桀骜身影。
“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的话,不也是教……”
“你在说什么啊,阿尔托莉雅?”
“没什么……话说,你知道红Saber及其御主的驻扎地吗?”
————
褪去西装大衣,换上冥王哈迪斯的黑袍,朔月迎着微茫的晨光飞驰着,直到自己的身影被拉长成一条线。
循着阿塔兰忒的气息望去,此时的他已经脱离了锡吉什瓦拉甚至黑方的领地,视线的前方有高低错落的田埂线,沿着线蔓延开的防风林,有古仓磨坊和风车,还有最远处的一片星空。
从来没有如此明亮的星空,明亮的好像所有星星都近在眼前,湿润的水汽粘在睫毛上,在眨眼的时候,甚至能够映出启明星的光芒,就好像星空向你伸手,为你擦干迷途的眼泪。
就在朔月直直盯着晨空的时候,他的脚下忽然一顿,然后开始落地。
阿塔兰忒最后的气息,就在前方的森林里。
内心受创的女猎手,最终还是选择了她受到哺育长大的森林,在阿卡迪亚的幻梦里疗愈心灵。
踏入林间,朔月看到了一片更近的星空,汩汩的溪流表面,倒映着的微光比星星更亮,一片芦苇丛在不远处随风飘荡。
黎明的气味和声音都丰富得令人惊叹,微风会告诉每一个人,泥土和植物真的有香味,那些提早从泥土中探出头来的昆虫,声音时隐时现,像进入渐缓节拍的交响乐。
可朔月能清晰的辨别出,那低沉的大合奏中,有少女在低低哭泣,那哭泣里分明充满了哀恸和被抛弃的味道,就好像往昔的梦魇再一次包裹了她,让她无从逃脱。
她确实在阿卡迪亚被月神救赎,被母熊养大,但是少女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用他冷酷无情的双手,将她抛弃在无人的森林之中。
——就好像那位青年,如此决绝地割断了与她的牵绊一样。
到头来,自己还是没有留住任何幸福。
杀了他,做不到,杀了他,做不到,杀了他,做不到。
所以,逃离吧,逃的越远越好,逃到他看不见也触及不到的地方为止。
这样一来,就能够忘掉那一段回忆,重新捡回希腊第一女猎手的俊美模样……
脚步声响起,当阿塔兰忒满脸泪痕的转头,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早上好,阿塔兰忒,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