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没有前几年冷,便是到了新年那几日也没有下过大雪。沐云苍的身体好了很多,不仅宫宴那日全程都在,年后的早朝也几乎没有缺席过
二皇子年前提出了地方春闱舞弊之事,皇上便将他派出去彻查此事,以至于元宵那日都还没回,想来牵扯的地方应是不少。自先前丞相在朝堂上阻止长公主参与武试监考后,两人便多少有些针锋相对,但翊阳毕竟涉朝未深,只能处处被丞相压着,一时倒是落得清闲
“哼!早晚有一天我要拔光他的胡子”
关向阳人还没入院子,那气吼吼的抱怨就传了过来,双喜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前些天周大人忙着新年宴会,没时间收拾他,如今空出手来只怕不会循规蹈矩的教”
“他若好好教我还就不让他去了;向阳脑子聪明,性格却跳脱得很;寻常先生那一套管不住的,有时候负负才能得正!”
听她这解释,双喜摇了摇头,心思深沉的人做什么都看的长远,简直恨不得直接算到百年之后
“夏风还有几天该到京城了,把秋霜也诏回来吧,想来他那边也收集得差不多了;路铺到这儿,他若还做不出点成绩,只怕那位该气得躺回去了”
“她们回来后新来的那两个需要送回去吗?”
“若你愿意跑断腿就送回去吧!我无所谓”
看她摊手一笑,双喜在心底默默叹息;相处这么些年,怎么如今才发现她如此小气。他师父的事并非他不想问,而是多年的相处他都没说过只言片语,便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他就算问了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对了,下月陆公子和张姑娘大婚,陆府送了帖子过来,去吗?”
“去吧!再让丞相这么压着,只怕大家都要忘了我是个什么人了”
“公主,公主”
跨进院门,关向阳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笑的十分讨喜
“跑什么!”
轻瞥了眼朝自己奔跑过来的人,翊阳便知他有事;一时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有点儿事就晓得往这儿跑
“今日在大酒鬼~呃不是,是夫子,夫子府上见着八公主;她问我知不道灵通去哪儿了?瞧她的样子好像大师他们还没有回京城。”
被翊阳斜眼一扫,关向阳便规规矩矩的改了称呼。从花岛回来时公主先走,随后大师也离开了,如今都过去两月有余,没想他们竟是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在路上出事了
被他这么一提,翊阳才想起这回事儿;有些疑惑的看着旁边的双喜
“他们没和月华一起回来?”
“没有,大师说灵通想四处逛逛怕耽搁我们的时间,就带着他们两兄弟独自离开了。公主,他们不会在路上出事了吧?”
关向阳见她也不知情,心里顿时有些担心;他在京城没什么好朋友,但很喜欢这个两个和尚小哥哥
“我找刘洋问问”
“不必,了智大师前日才入宫;他既然没开口提想来是有他们消息的”
双喜对此事也毫不知情,见翊阳微蹙的眉头便准备去找刘洋问问事情详细,只是没等他离开,翊阳就先开口阻止了
“向阳今日先回去,我要进宫一趟”
支走了人,翊阳忙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见双喜还等在门口,便开口吩咐道“随我去趟太医院吧!辛夷那边不晓得还应不应付得来”
“太医院?”
瞧她刚刚着急的样子,双喜还以为她要进宫去找了智,没想却是要去找辛夷
“他那么大的人还带着两个小和尚,不至于分不清轻重去涉险;倒是辛夷那边,不是小心就有用的”
提到这个,双喜心中便有了分寸,辛夷虽然不笨,可太单纯,皇宫那样的地方本就不适合他;若非李濂为人清正,公主应该是不会让他去的
看了眼下沉的天色,翊阳加快了脚步
“时辰不早了,快去快回”
“哈哈哈哈…他也有今日,这算什么,马失前蹄?”
尚书房内,沐云苍的笑声格外爽朗,单就听着也能觉出他是真的开心
“周大人虽然难得栽一回,可皇上您也不至于笑一下午吧”
福禄见他心情好,神情也放松了些,将新沏的茶递了上去
“当初朕好说歹说让他给老七做夫子,他是宁死不从,还用辞官威胁朕;如今可是好了,关向阳那小子像他爹,也就看着老实”
“恶人自有恶人磨,夜路走多了,总是要撞鬼的”
双全抄着手从外面进来,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随口便补了一句;沐云苍一听笑容就淡下去不少,看着人悠悠开口问了起来
“来过了?”
福禄对他的话见怪不怪,只当没听见;随即放下手里的茶具退了出去。皇上对双全和自己截然不同,明面上的奴才和真正的奴才从哪处讲都是有差距的
见福禄离开,双全才点了点头
“人刚走,等一等辛太医应该就过来了”
“你说她到底知晓到何种程度了?若是猜到我的意图,那她为什么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还是说她在将计就计,借着我的安排做踏脚石?”
福禄一离开,沐云苍便靠回了椅背,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双全刚刚的话指的并不是周维;翊阳有超乎常人的聪慧,而且她也并不是会受人把控的人
“身前那管身后事,人死之后便一了百了;活着的时候问心无愧就够了”
若非认识的太早,双全释然的态度必然看得沐云苍羡慕不已,但俗世万千,每个人都会有割舍不掉的东西
“皇上,辛太医来了”
福禄的话打断了二人继续谈下去的念头;见辛夷提着药箱有条不紊的跟在他身后进来,沐云苍掩去了脸上的那阵颓败,换上了浅淡的笑容
“听说翊阳今日去太医院寻你了,可是不放心你呆在宫里?”
辛夷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愣,可转念一想这是皇宫,发生了什么自然瞒不了它的主人
“在宫内也是看病开药,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回的随意,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坦荡都写在了脸上。沐云苍见状也没继续追问,在椅子里坐正了身体,等辛夷给他施针
“天气虽冷,可碳火不宜烧得过热”
见沐云苍解了上衣,福禄便打算将地龙烧热些,毕竟是寒冬,这么裸上半身,怕是要受冻。可辛夷一开口,沐云苍就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你小小年纪,行医手法倒是比李濂大胆了许多”
辛夷摊开针袋,没多时就将沐云苍扎成了一个刺猬,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他施针,但双全心里还是会惊叹他的手法和心态,习武之人手要做到这么稳都十分困难,更何况面对的还是当朝天子,稍有不慎,可就是人头落地
“李太医年事已高,行事难免保守,这并不是坏事;只是若太循规蹈矩就难以得到突破,容易止步不前”
辛夷就事论事,信然的施完了最后一针,然后退到一边,继续道“可若没有李太医先前保守的养着陛下的身子,我这方法再有效也会受不住的”
“之前朕要留你在太医院,翊阳说什么也不愿意;说你心思太简单,又不懂为人处事,如今想来倒是她看走了眼;你这话说的可谓滴水不漏”
听完他的话,辛夷心里有几分欣喜,却也有点茫然。沐云苍话里的探究之意毫无遮掩,应该还是在怀疑翊阳去太医院的目的;虽然知道天家无情,可还是没忍住上头的情绪冷下了声音
“公主有梦魇,也就是俗称的离魂症;若不用特调的安神香,夜里根本无法入眠”
“离魂症?”
沐云苍并未听过这个病症,但见双全蹙紧的眉头,心里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离魂症是心病,非经历生死磨难、大起大落之人所不能得;长公主虽出自冷宫,可衣食从未被苛待过,又怎么会有这种病症?”
双全一开口,既是解释也是质问;离魂症就是民间常说的疯病,诱发的病因不同,导致的病症也会不同,而翊阳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比大多数人更冷静,疯这个字眼怎么也联想不到她的身上
“过往她有没有我不清楚,只是在西梁重逢时她便有这个症状,而且在日渐加重。先前住她府上,我三日一换,会根据她的情况配药;如今在宫里虽不那么方便,但隔段时间还是必须让她过来看看;否则病情加重,最后难奈自戕是小,失智疯魔才是大;毕竟丧失心智的人会做什么谁也料不到”
他的话让沐云苍陷入了沉默,回想翊阳的过往,冷宫六年,西梁六年,回京后也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如此算来她那冷淡的性子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离魂之症着实让他震惊
“她去西梁时年幼,回来便是现在这般冷淡的性子,鲜少会提及自己的事情。你既然早就认识她,如此便给朕讲讲她在西梁时候的事情,让朕也了解了解自己这个女儿到底是天纵之才还是时势所造”
夜幕降临,宫内四处开始亮起了灯笼,随着细碎的雪落下,宫人们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各自的事情,长廊走动的人影错乱,却又井然有序
尚书房内的谈话未断,福禄便只能守在门口,几片雪花随风飘进了他的脖颈,凉得刺骨
“大监,天凉,奴才给您带了件大氅,您先披上挡挡寒气;陛下他们瞧着一时半会儿谈不完,奴才再去给您烧个手炉过来”
“你倒是有心”
笑着接过那纯黑的大氅,福禄笑的和蔼,但眼里却如落地的碎雪,没有半分温度;他看着沐云苍长大,到头来却不如一个早就失了情感的人
“又下雪了”
双喜赶着马车往公主府回,走到半道天就飘起了洋洋洒洒的小雪,今年这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隔三差五的下雪,却总是下不大
翊阳本靠在车璧想事情,听他的声音后也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儿离公主府还有距离,可离主街却算不得远,但此刻却安静的过份
“太安静了,往左去看看”
“那是李延钊的住处?难道、”
见马车里的人出来,双喜的神色也变得凝重,李延钊来京城快半年,云金那边想来也该抽出空档了
马车换了人,跑得飞快;然而在这皇城脚下却无人阻拦,好似巡逻的侍卫都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任何影踪
“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他们竟是在皇城脚下也要取你性命!”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我才来京城多久,怎么可能惹到这样的人物?”
堪堪躲过飞来的箭矢,李延钊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只是没想会来的这么快
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府邸,又看了眼沐亦凡受伤的肩膀,李延钊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你皇姐拼命换来的十年息战,我一死便会化为乌有,东洲如今应该没有人想打仗吧;而且你没发现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巡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