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逃亡的路十分难走,尤其山林里根本没有路。倒地的枯树干长满了青苔,一踩上去就会滑倒;缠绕在灌木中的藤蔓有许多尖刺,被扎后不止疼痛甚至会有发麻的感觉。林中有许多猎人挖的陷阱,一旦踏空就会被刺成筛子,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雨淅淅沥沥下的那么小,身后也早没有任危险,林间奔跑的人却一刻不停地向前,任凭身后的人怎么喊,她都充耳不闻,只是挥着手里的短刀不断地往前
“公主,停下”
刚刚经历了短暂的交手和逃命,夏风体力已经透支,眼看着公主失控般的样子又不得不强撑着边追边喊,然而却没有丝毫作用。
先前两方交手时,虎头就和他们散开了,如今也不晓得出没出事。而公主带着她往山里撤时都还好好的,可越往里跑,公主的状态就越不对劲,从一开始的镇定自若到漫无方向的奔跑,也不过片刻之间,整个人就已经喊不答应,完全失去了清醒
下雨的天,破晓来的晚了些。满是泥泞的坑洼中躺着的人眼珠动了动,眼皮却仍是没能睁开,像是陷在梦魇中。然而脸上一下又一下的湿热却又让她不得不撑起十分的力气从梦中醒来
视线在蒙蒙雨雾中并不那么清晰,只能依稀看到一团毛茸茸的黑影晃来晃去。耳边时不时有这东西发出的“呜–呜”声。许是察觉她醒来,那东西还轻叫了两声。彼时翊阳才知晓是条狗在舔她的脸
随着狗叫的声音越来越大,翊阳能听到有嘈杂的声音往这边来,没多久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轮廓
“就知是你”
那声音有些粗犷,气息也很重,想来应该是累到了。可他话语又很轻松,就像是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带着那么一点雀跃。
温热的指腹带着厚厚的茧,抚在脸上有些痒;蒙蒙细雨落在眼里扰的人视线不清,面前的轮廓熟悉又陌生,没等她开口确认,就被人拦腰抱上了马,随后整个人便被风衣罩进了温热的怀里。只剩头顶落下一句
“我们回家”
翊阳脑子还没有清醒,听到回家两个字时更加失神;忍不住仰头去看到底是谁要带她回家,回的又是哪一个家,是京城还是渝城。然而头顶只有一片黑暗。
黑色的风衣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蒙蒙细雨。身后的怀抱结实而温暖,便是行在这山路上,也没觉得颠簸,连日来紧绷的弦瞬间松了下来,让她就这么在一摇一晃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算长,睡到后面就已经不那么安稳了。然而有人似乎也不想她继续睡下去,脚底突然传来的刺痛让她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了过来
“醒了”
平淡到有些冷漠的身音让翊阳清醒的很快,支起身子果然见玄参坐在床尾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手里捻动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大有要再给她扎一针的意思
“辛夷用药大胆,施针手法也极佳。你若留在他身边一段时间,身子能好个十之八九。”
见她醒来玄参也没过多反应,淡然的收起了银针。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还是在出门前开口提醒了一句
对她的话翊阳不可置否,可她更好奇玄参为什么会在这儿。如果她没推断错,自己现在应该在后池
“世事浑浊,多活少活没甚差别。”
她回的这一句在意料之中却又在常理之外。玄参开门的动作停了停,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轻问了一句“是吗?”
不过她似乎并不想得到答案,说完就拉开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门外必然是候着人的,翊阳一点也不意外。昨晚她带着夏风往小苍山退的时候有失了神智,随后因该是跌落山崖昏死了过去。清早虽有点迷糊可头脑还算清醒。所以是谁把自己从山里带出来她心里也大概有数
随着玄参离开,一个黑影率先跑了进来,长长的尾巴摇的根本停不下来。它很乖,只是围在床边使劲跳来跳去,嘴里还不停地呜呜叫着。直到翊阳伸手拍了拍床沿它才毫不犹豫的跳了上去,一个劲的往翊阳怀里拱
“好了,好了,白雪你要把我压扁了”
揉了揉扑在身上的黑犬,翊阳有些艰难的开口,却没舍的把他推开。直到门外又有人进来,白雪才缓过那阵激动从床上跳了下来,向着那人走过去
“跑那么快做甚,娃都不要了。”
吉尔森应该是比起之前又高大了不少,一进来后门口光线都暗了些。直到他开口,翊阳才发现他两手不空,一边抓着一只个把月的小奶狗。颇有点无奈看着屁颠屁颠的向他而去的白雪
“这、不太像”
翊阳不可谓不惊喜,虽一直高冷惯了,此刻也由不得惊讶一句。
两只黑白相间毛绒绒的小玩意儿被放在了地上,一见白雪就汪汪叫个不停,追着要奶吃,显然是饿的不行了。白雪似乎也知道饿着俩狗崽子,直接席地躺下,让俩小只舒舒服服的吃了起来
见俩只狗崽子总算不再饿的汪汪叫,吉尔森重重松了口气。将视线转到了床的人身上
今早在山里‘捡’到她时,一身湿哒哒的就不说了,还有很重的血腥气。饶是一身的泥水都没能冲淡半分。反观现在,白皙却不失气色的皮肤,完全长开的五官,整张脸上哪里还有之前那又呆又糙的半分样子
“你也不像了”
静了半晌,他才冷不丁的说了一句。翊阳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外貌的变化。当即应道“都不能确定身份还敢带回来,三殿下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大”
听她这回答吉尔森笑了两声,收回了与她相对的视线,就地坐了下来。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去摆弄正吃的香的小奶狗,丝毫不管小狗咆哮的抗议
“忠犬认主,只要没化成灰,它都能认得”
“是这样吗?”
从她决定来西梁开始,就知道两人一定会见,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之下。本就不善交谈的人此刻就更显沉默。可有些事总要去面对,逃避不了
“别动,神医说你脚扭的厉害。不养着会废的”
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吉尔森连忙开口制止。头也不抬的继续道“一起带回来还有个女的,撞到了头,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现在情况特殊,我们没有办法在哪儿久待。但如果你还有人在里面的话,明日我安排人去找找”
听完他的话,翊阳才发现自己右脚脚踝确实红肿的厉害,也就不再勉强自己下床,就这么靠在了床头,和看似专注抖狗的人对话
“你一早就知他的目的吗?”
“我可没那么聪明,但今早见了你便能确定了”
从他停顿的动作翊阳能猜到此刻他心情有多复杂,想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你想要吗,西梁王位?”
“你既然没第一时间来找我,不是一早就做好了决定吗?所以现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怕我打乱你的计划?”
一连三个问题,他问的极其平淡,却让翊阳哑口无言。同样的事情再度重演,而她依然做了一样的选择
“你觉得他合适那他就合适,王位对我而言没那么重要”
她的沉默让吉尔森以为自己的话说的重了,赶紧笑着解释起来,一脸不在乎的举起吃的肚皮圆圆的小狗笑道“你看这玩意儿真能吃,肚子都这么圆了还不放嘴”
褪去少年稚气的男人这么笑起来有点憨,翊阳心中松了口气,嘴角也不自觉的扬了扬。一别也没那么多年,人哪能变的那么快呢
雨短暂的停了一晚便又开始断断续续的下了起来,天韶关依然如此。虽说连日下雨驱散了燥热的天气,可阴雨绵绵也难免惹人心烦,尤其在连连接到不好的消息时
桌案上的信纸薄薄一层,却如千斤巨石压在关飞心头。桐邱失守,折了近两万人。虽然在交战中这点儿人并算不的多,可他们不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厮杀而牺牲,所以死的太不值得
“关副将不必伤怀。已然投身为戎,生死必定早已置之度外。今日埋在他乡的忠骨,明日便是我军踏向胜利的台阶”
苍老的声音带着浑厚的力量,即是在开导也是在自我安慰。关飞抬头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勉强笑了笑
“让您老看笑话了”
“蝼蚁尚且偷生,那些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才是真正可笑”
洛老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言辞之间有不甘更多的却是释怀。停顿了片刻后还是将话题拉上了正轨
“公主这安排虽说无情了些,可老朽也却想不出比这更稳妥的法子。事到如今,便是证明了她先前的推测是对的。当务之急是先想想如何回应这西梁王的求援。守备军怎么派,何时派都需的细细斟酌一番”
他这话一提,关飞就揉着太阳穴开始叹气。现在的情况与公主走之前说好的出了偏差。虽说现在能确定西梁王别有用心,可她没有半点消息和指令传出来,所以这援军要不要及时派过去便成了问题。
“等等吧,看看公主会不会有消息送出来。不晓得里面真实情况,我怕会坏了她的安排”
“也好,她是走一步看百步的人,我们就等等她”
洛老轻点了点头,便伸手往门口指了指。随即他身后的男人便将轮椅调转了方向往外推去
关飞见状连忙起身朝着那背影道了一句“洛老慢走”
直到人完全消失在视线,关飞才又坐回了位置,望着一无所有的门口发愣。
洛老来天韶关时公主已经随援军去了西梁。他说是为了报公主解漠北之困的恩情才特地前来相助。即便他跟在侯爷身边一起早就认识这人,可正因为认识,才无法完全相信。如今侯爷已去,兵权摇摇欲坠,除了公主,落在谁手里都他都没有办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