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五月已是盛夏,夜晚倒还不算太闷热。
十几名壮士光着膀子,满脸却全是汗水。
他们手里握着一个纤绳,使劲拽着绳子。
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一块大铁板,又宽又重。
大铁板正慢慢往上升起来,一直升到城门洞上的牌匾处。
大铁板的下缘经过打磨,像铡刀一样锋利,令人想起古代斩首的大铡刀。
“铁大人,这可是一个毒计啊!搞不好,会背上一世骂名!”
盯着门洞上方的大铁板,盛庸仿佛感受到一股阴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盛大人,燕贼连水淹济南的歹计都敢用!他要杀的可是济南成千上万的百姓,我用计杀一个贼人,为何不可!”铁铉眼神坚定。
盛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叹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铁铉微微一笑,解释道:“盛大人,你放心。我这大铁板,有两手准备,可确保万无一失。”
“只要燕贼朱棣从门洞下经过,铁板一下,即可斩杀此贼。”
“即便不被这铁板砸中,只要铁板一下,即可挡住他的退路。将军只要在瓮城中埋伏上刀斧手与弓箭手,那燕贼朱棣同样是插翅难逃!”
盛庸点点头。
铁铉的这个计策确实想得很周到。
这么一块大铁板,只要斩中朱棣,不死也跑不了。
就算斩不中朱棣,也断朱棣的退路,朱棣将没法骑马跳出城去。
只要他留在翁成中,那就是瓮中之鳖。
“可如果,朱棣不上当,他不入城怎么办?”盛庸再次提出自己的疑虑。
铁铉呵呵笑道:“燕贼朱棣岂能不上当,这济南可是他眼中的肥肉!拿下济南,他进可攻,退可画疆自守。相信我,只要他们按照我的话说,朱棣一定会上钩。”
盛庸看向铁铉,眼中充满了敬佩。
已经过了十五,济南的天上月亮没有那么圆。
济南城里城外抬头看得是同一轮明月,但心情却是不一样的。
城里的人希望战争早点结束,早点回归往日的生活。
城外驻扎的燕军将士看着月亮,想起了故乡的家人。
夜幕之下,一片安静,只有燕王朱棣的大帐依旧是灯火通明。
“殿下,这会不会是铁铉的诡计?”
“诈降?本王谅他不敢!我大军四面包围济南,即便他有这个想法,他也不敢。”朱棣一脸自信,“他们难道真不怕,本王一怒之下,真的水淹济南?”
朱能依旧不放心,上前道:“殿下,这降军投降哪有不出城的道理?属下以为,张将军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丘福道:“张玉将军与住将军的担忧是可以理解的,但殿下说的也没错!若是他铁铉敢诈降,那就不怕我军破城后屠城吗?连他们没有这个胆!”
张玉道:“就算这样,末将以为殿下还是不要亲自犯险为好,属下愿替殿下入城受降。但城中一切稳定,殿下再入城也不迟!”
“对啊,父王,张玉将军这个办法好!”朱高煦平时不怎么参与决策,但在这件事上,他也同意张玉的主张。
朱棣摇头道:“本王必须亲自主持受降。”
“殿下……”
朱棣伸出一只手,示意张玉不要再说了。
“这不仅仅是本王的意思,刚才本王与他们的谈判,你们都听到了。”
“他们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我大军后退十里,暂缓入城;二是本王带少量侍卫入城,接受他们的投降。其他人入城,只怕难以使他们信服。”
朱高煦、朱能等人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济南很重要,拿下济南可以打开燕军南下的通道,可以扭转战场上一味防守的态势,但他们对于朱棣入城受降依旧很担心。
朱棣是他们的主心骨,是燕军的旗帜与灵魂。
没了朱棣,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济南虽然很重要,但在燕军诸将心中,朱棣才是最最重要的。
张玉再次劝说道:“殿下,这太冒险了,再考虑一下吧,万一这是铁铉等人的阴谋……”
“本王心意已决,世美,你就别再说了。”朱棣再次伸手示意张玉不要再劝了。
朱能嚷嚷道:“殿下,大可不必孤身犯险,大不了我们硬打下来便是!将德州的那些铸铜火铳都运来,我就不信打不济南!”
“呵呵呵!本王打败耿炳文,打败李九江,有哪一次不是冒险?”
朱棣安抚诸将道:“自北平起兵,我们无时无刻不再冒险。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地拿下济南,那将大大减少将士们的伤亡,还可以竖起义旗。今后投降的城池,只会越来越多!”
朱棣微微抬头,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一座座城池像济南一样纷纷献城投降。
“富贵险中求,诸位和本王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凶险之中。本王愿意冒这个险,也必须冒这个险!”
听了朱棣的话,诸将都很感动。
他们明白燕王这次冒险入城,更多地是为了他们能少一些伤亡,能占据更有利的局面。
“那末将提最后一个要求,”张玉单膝跪下,咬牙道,“请殿下披挂厚甲,以防不测!”
朱棣咧嘴一笑,还想说什么。
唰!
大帐中,燕军诸将齐刷刷跪下,抱拳恳请道:“请殿下披挂厚甲,以防不测!”
看着诸位将领,朱棣很感动地点点头:“好!本王听你们的!”
这个夜晚,许多人都睡不着。
有人兴奋得睡不着,有人忐忑不安,还有人冥思苦想……
郑海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
他没能选上出城谈判的代表,没能向朱棣等人通风报信。
明明知道铁铉是设计要害燕王,他却没法告诉燕王,也没法阻止铁铉的计谋。
他在房中来回走动,越走越烦躁。
他该怎么阻止铁铉的阴谋呢?
郑海与冯致远都被困在济南城中,没法与城外的飞龙卫联系。
入城时,为了隐瞒身份,他们没有带也任何的兵器。
城中,铁铉与盛庸的搜查极为严密,施若绮他们把兵器都藏起来了。
郑海走下楼梯,走进厨房。
咿呀——
“谁?!”
郑海与冯致远同时大喝了一声。
“你怎么跑到厨房来了?”郑海盯着冯致远。
冯致远苦笑道:“这不是肚子饿嘛!一天就吃一顿,我的肚子都饿瘪了。就想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郑海点点头,没有再说其他的。
“大人,你也是来找吃的吗?”
“不!我不是找吃的,我找刀。”
冯致远一脸疑惑,问道:“大人,明天有行动?”
郑海轻轻点头,眼睛却盯着厨房灶台附近的几把菜刀。
“大人,是要杀人吗?要杀谁,让我来。”
“我不杀人。”
冯致远愣愣地盯着郑海:“不杀人,拿刀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