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肖禹缓缓松手,神色认真道,“可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轻言放弃。你相信我,困难、矛盾、冲突都是暂时的,不论多大的坎儿,我都能趟过去。”
李婧没有再说话。她心里乱糟糟的,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无从表达。
十多分钟后,轮到了肖禹看诊。
李婧全程陪护,亲眼看到肖禹背部光洁,没有红肿擦破的痕迹,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了。
从卫生院出来后,几人跟着民警去了派出所。
赵根儿被拘留了。
肖禹一行人做完笔录,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时,已近十点了。
深夜的集子镇,冷冷清清,已经没有了烟火气,沿街的门面店铺都关门了,只余几家小超市还亮着灯。
梁兵去超市买了些面包,一一分发给大家,将就着垫垫肚子。
赵芳芳趴在梁振兴背上睡着了。
梁茂明斟酌着说道:“这样吧,芳芳暂时安置在我家,李医生你也去,还住上回那屋,怎么样?”
“好。”李婧原本便打算借宿村长家,所以没有客气的一口答应了。
肖禹侧目,偷偷看了眼李婧,心里的不安和矛盾分毫未减。
他害怕李婧不能接受他驻村的工作,无法承受异地而处的恋情,毕竟她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姑娘,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她理想中的爱情,放在现实里,可能差距会越来越大。他不想让她失望,可是,梁湾村需要他,他也离不开梁湾村。
……
回村后,众人各回各家。
巧婶把芳芳安置在暖和的炕上,盖好被子,下了地,舀了两碗坐在灶火上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稀饭,端给李婧和梁茂明。
李婧边喝边道:“村长,给我讲讲赵根儿的过去吧。”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清凉的秋夜里,凭添了几分悲哀。
梁茂明沉默了片刻,方才娓娓道来:“其实赵根儿也是个可怜人,六岁死了爹,瞎了一只眼的老娘守寡十几年,靠着一亩三分地,省吃俭用的把赵根儿拉扯长大。赵根儿学习不好,但是很有做菜的天赋,于是初中毕业后,找了个酒店厨师当学徒,赵根儿争气,又能吃苦,五年下来,将师傅的手艺学了个精通,然后顶了师傅的班,升级成了酒店的掌勺大厨,工资高达五千块钱,加上各种奖金、福利,年收入在村里数一数二,人人称羡。当时的赵根儿意气风发,没有丁点儿不良嗜好,很招姑娘们喜欢,没过多久,赵根儿就和酒店里的服务员红霞处对象了,赵根儿他娘卖了五亩地,加上赵根儿攒的几万块钱,欢天喜地的把红霞娶进了门。婚后一年,红霞生下了女儿芳芳,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村里谁见了不夸两句?可惜……”
讲到这里,梁茂明心里烦躁,从衣服口袋里摸索出半盒烟,想抽一支,可是目光落在芳芳脸上,顿了顿,又把烟盒放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变故?”李婧等不及地追问。
梁茂明叹道:“可惜好景不长,酒店老板遭人报复,故意纵火,赵根儿虽然侥幸捡了条命,却被高坠下来的重物砸到了下半身,失去了生育功能。这场变故,对于才二十多岁的赵根儿来说,算是灭顶的打击,而且赵家只有赵根儿一根独苗,还指望着赵根儿传宗接代呢!赵根儿他娘整日以泪洗面,神情恍惚,在一个雨夜里失足跌下硷畔,没抢救过来。从此,赵根儿一蹶不振,不工作,不种地,整日好吃懒做,酗酒赌博,把多年积攒的家底儿和事故赔偿款败了个精光。红霞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就请村上帮忙劝说赵根儿振作起来,重新干回厨师的老本行,没成想,我和老支书的苦口婆心,换来的竟是赵根儿对红霞一顿暴打!”
李婧愕然!
“村里人开始还对赵根儿充满了同情,尽可能地帮他,生怕他的小家散了,红霞也舍不下芳芳,所以还能将就着过,谁知赵根儿变本加厉,稍有不顺心,就对红霞又打又骂,红霞一忍再忍,后来实在忍不了了,抛下赵根儿和芳芳跑去城里打工,再没回来。赵根儿父女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村上只好给赵根儿申请了特困户,接受政府补贴,同时将赵根儿列为重点帮扶对象。”
梁茂明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浑身冒火,“这人哪,一旦堕落了,就跟扶不上墙的烂泥似的,完全不要脸了!扶贫干部前脚给赵根儿送来鸡崽鸭崽,教他科学养殖,他后脚就把崽子全部偷偷卖了买酒喝,一喝醉就骂东家吼西邻,虐待芳芳,折腾得乡亲们苦不堪言哪!”
李婧心下嗟叹不已。人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在赵根儿身上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世上被困于逆境的人很多,有人选择站在光里,开辟出另一番精彩人生;有人却沉睡于泥潭,情愿折断翅膀,与黑暗同行。而赵根儿选择了后者,欠缺了破茧重生的勇气。
……
凌晨时分,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老屋廊下雨打青砖,墙里墙外树枝沙沙作响,偶尔风急,伴着雷电呼啸着在窗前划下骤然一亮的瞬间。
李婧听见动静,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从枕边摸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六点二十三分,时间尚早。
打开微信界面,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来自顾韫,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他说:李婧,等你回来,我们见个面吧,我有话对你说。
李婧皱了皱眉,这顾韫大半夜不睡觉,想说什么呢?有什么重要的事吗?算了,回去再问吧。
另一条消息是肖禹发来的,竟是十分钟之前,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李婧撇撇嘴,除了道歉,就没别的话可说了么?真是惜字如金啊!
李婧趴在被窝里,暗暗琢磨,肖禹不会是内疚了一晚上吧?她并没有责怪他啊,只是心疼他而已。于是,为了打消他的心理负担,她给肖禹发了个“帅哥早安”的表情包,顿了两秒,又发了一个可爱小人举着“红包拿来”的牌子扭屁屁跳舞的表情包。
没想到,肖禹秒回,竟真的发了个红包过来,李婧欣喜,可当她看到转帐金额为666元时,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气晕了!
她立马发语音质问肖禹:“肖书记,我能采访一下你嘛?请问在你眼里,我是个贪财爱财的人嘛?我需要你的金钱补偿吗?”
肖禹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嗓音有些许沙哑,“怎么生气了?我没有这样认为啊。”
李婧不悦,“那你发666是什么意思?”
“六六大顺。”
“俗不可耐!”
李婧无语至极,既然要讲究寓意,干嘛不发520?
肖禹不明白李婧生气的点在哪里,便想换个话题,“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昨天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要跟顾医生吃饭吗?你这个骗子……”
“哼,不想理你了!”
李婧任性地切断了通话,心想,肖禹肯定会来村长家吃早饭的,等呆会儿见了面,她再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不多会儿,院里有了动静,梁茂明穿着雨衣雨靴,急匆匆地出门了!
李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迅速起床下地,简单洗漱后,敲开了主屋的门。
巧婶是个勤快人,早在半小时前就起来生火了,屋里暖烘烘的,毫无深秋的寒意。
“李医生,昨晚睡得怎么样?冷不冷?”
巧婶对李婧很是热络,俨然将她当成了自家闺女。
“挺好的。”李婧笑着说道,“我以前从来没睡过炕,这几回睡下来,已经习惯了,感觉很不错呢。”
巧婶满面欢喜,“那屋啊,婶子给你留着,以后不管啥时候来村里,都当成是自个儿家,直接住,甭客气!”
“谢谢巧婶。但我不能总是白吃白住的……”
“什么叫白吃白住?你每回来村里,都少不了救这个,医那个的,你带来的药不用钱哪?医生给人治病不用交诊费啊?而且你这丫头多心,从不空手来,这里里外外算下来,沾光的是我们梁湾村,吃亏的人反倒是你呢!”
“我……我是医生嘛,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你别看巧婶是个没多少文化的农村妇女,但巧婶懂道理,这天底下的人和事儿啊,就像磁铁,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两个人才能吸到一块儿,但凡有一个人自私自利,都不可能有好结果!”
“巧婶,您这个比喻,可是透着大智慧呢!”
“智慧啥的我不懂,我就知道啊,杰杰的爷奶,还有旺才,不知道有多羡慕你在我家住呢!”
“为啥?”
“你这么好的姑娘,谁不喜欢哪?可惜杰杰家没有多余的房子,旺才呢,不敢跟我抢人,所以啊,你就安安心心的住在这儿,巧婶出了门倍儿有面子的!”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