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艘挂星槎悄悄驶出傅沫城。
船上人不多,三十余名武者,二十余名修行者,带队的是傅沫王座下十二魔将之一,负责王宫禁卫的九矅。
界城必知手册有记载,九矅名列十二魔将次席,修为境界元婴与洞悟之间,擅长捉对厮杀,傅沫魔君侍卫首领,鲜在战场出手,极可能是剑修。
自从进了傅沫城,林默不再收敛气机,只是将一身剑气逆转、分化成五行真元,散入五行气海,从而隐去一身磅礴剑意,让旁人察觉不出他身为剑修的事实。
在魔将次席面前,过多隐瞒反而容易露马脚,反正元婴尚未炼成,任谁来看,他也只是个金丹巅峰,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同行修士大多来自招贤馆,其中有三名女修,模样长得不错,相互间关系似乎也不错,老聚在一起咬耳朵,说说笑笑,时不时故意将一身内媚展露于外,迷得船上男人七荤八素,好多人一大清早就等候在甲板上,无心修行,只为多看一眼。
林默一双慧眼既能勘破天地间物质本真,也能透过现象看清本质,媚术幻术之流于他作用不大,不过为了不显得过分特立独行,他同样经常逗留在甲板上,和同行修行喝喝酒,聊聊天,眼睛也故意落在三名女修身上,上下打量。
偏偏今天其中一名女修扭着盈盈一握的水蛇腰,来到他面前,笑得跟一朵花似的,搞得林默身边那位男子手足无措,刚喝下去的一大口酒,直接呛进了气管,弯腰大声咳嗽,咳出来的酒又冲进鼻腔,顿时鼻涕眼泪长流,一双眼睛还舍不得从女修腰部以下丰满微翘的地方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水蛇腰的语气大胆而直接,水汪汪的大眼勾魂夺魄。
贫道无欲。林默心里暗暗玩了个梗,灌了口酒在嘴巴里面,含含糊糊道:“在下守藏。”
水蛇腰捂嘴扑哧的笑出声,笑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胸前半露两团白花花的巍巍山峰也随之晃动。
“守葬,你这道号真够怪的。”
林默不太想跟她贫嘴,拍了拍身边修士的后背,视线乘机转移。
“你倒是个有意思的。”水蛇腰嘴里不知是赞美还是奚落,并未过多纠缠,很快扭腰摆臀回到两名闺中密友身边,沿着甲板散步。
别人不知道怎样,反正刚刚给酒水呛了那位仁兄眼珠子都快鼓出了眼眶,眼角泪水犹在,嘴角残留着刚吐出来的酒水,迫不及待问道:“她看上你了?”
林默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那位仁兄两根手指指向自己的双眼,确定以及肯定地道:“两只眼睛都看得真真的,以本人百年经验断定,她肯定对你有意思。”
林默道:“武真兄,酒可以乱喝,醉话千万莫出口。”
“啥!”
“我可不想成整船众矢之敌,还没做完任务,就给人一通围殴。”
武真是那位仁兄的道号,魔域修行者通常不用俗家姓氏冠于道号之前,也鲜少提及自己过往。
正说笑间,九矅出现在二层甲板栏杆边,居高临下审视下层甲板众人,三名女修自然也在他视线内。
水蛇腰好像并不畏惧这位大名鼎鼎的魔将,仰起下巴,雪白的脖颈皮肤绷得看不到一点皱褶,大声道:“九矅大人,有空来房间说说话。”
九矅面无表情,一张脸铁青,没理会水蛇腰,转身便离开。
武真嘴里啧啧:“拥有魔体就是好,不受外在幻术影响。”
林默道:“无欲则刚。”
“啥!”武真脑子没转过弯。
林默眼睛瞟向他腰部以下,武真马上回豁过来,若有其事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是个问题。”
好死不死,水蛇腰不知何时又晃荡到林默身边,和他一样背倚船舷,手肘抵了抵他胳膊,小声道:“你是不是和九矅大人一样,炼魔体把那玩意儿给炼没了。”
在场除了那些武者,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修行中人,水蛇腰声音虽小还是被很多人听得清清楚楚,甲板上到处能听见‘库库’声不绝于耳。
有几个笑得更是放肆,连捂嘴都省了。
林默翻了个白眼,“你想试试?”
武真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捂着肚子。
水蛇腰面不改色:“好啊!趁天气晴朗,正好办事。”
她眨着快要滴出水的眼睛,娇羞地以袖遮嘴,“不知道你能不能熬到停船那一刻。”
林默别过头,不想理她。
水蛇腰居然移到他另一边,笑道:“你不是说试试吗?”
武真挺直腰板,道:“烟客姑娘别为难守藏兄弟,有什么冲我来。”
真是个义气人!
林默真不想看见这两人,他算是看懂了,这个叫烟客的水蛇腰就是故意的,目的是什么,他实在猜不出来。
另外两名也凑了过来,将挺腰而出的武真奚落一番,言语刻薄犀利,要不是船板采自仙家硬木,刀斧不能伤,武真只怕已经踩出一个大洞,让自个掉进底层船舱。
“这回没脸再随便招惹她们吧!”
等三名女修走开,林默笑着打趣。
武真正色道:“百折不挠,方为人上人,守藏老弟太年轻,不懂打情骂俏的乐趣。”
船上武者根本参与不到修行者的聊天中来,船上就没有哪个修行者跟这些俗世武夫打招呼。
——
挂星槎渡船月色中落到一片环形山谷之间。
这里已经有不少修行者,分成十几组,每组少则七八人,多则十一二,领头的都是魔修元婴,手下或有一两位道修元婴,与林默救谷涵阳时组队队伍极为相似。
从他们走路方式可以看出,这些修行者与他们不同,行动间较有规矩,很明显出自傅沫城修行者军队。
没人上来迎接,更没有人主动靠近挂星槎。
九矅指挥大家下船,停留原地,就地捡柴生火,稍作休息,自己去了另一个地方,不多久,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掏出不少剖洗干净的野味,连同一些佐料扔给那些武者,又给所有修士分发了一些补充体力的丹药。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沉着嗓子说道:“明朝平旦,悬冢初开,我们将第一时间进入,今晚大伙儿好好休息,别误了明朝正事。”
悬冢!
大家心里充满疑问,没人敢贸然出声询问缘由。
林默从大家疑惑的表情看出没人知道悬冢是个什么东西。
他当然也不会出头,眼角余光瞟向不远处三人围坐篝火的女修烟客,寄希望不太害怕九矅的她能问上一声。
可能是看见了林默殷勤切盼的目光,又可能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烟客居然真的在问:
“什么悬冢?会不会有危险?”
九矅瞥了眼,居然认真回答了她提出的问题:“悬冢乃魔域先人留下的陵墓,甚为神异,每八百年现形一次,出现的地点皆不固定,里面有什么?谁都不清楚,魔君千辛万苦通过先人笔记推算出此墓出现的地点和时间,就是想探明悬冢中究竟藏了什么。”
他正色道:“要说没有风险,那是不可能的,前人笔记中提过,气血旺盛的武者或可不受冢中阴魂侵蚀,这也是此次招募武者加入探幽队伍的原因。”
说完他便去了手下为他单独生起的一堆篝火旁,盘膝闭目,旁若无人吐纳起来。
武真小声道:“你觉着九矅大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林默道:“我又不是修炼的占星卜卦,你问我,我问谁去。”
武真道:“我认为大家伙应该达成一个统一盟誓。”
他扫视火堆旁诸人,多数人给予了热情的回应,显然赞同他的提议。
“无论进去之后怎样,至少要保证我们之间能做好搭档配合,这类古怪存在通常有不少机关符阵,本人武真,最擅长符箓,对符咒一类略有心得,解除机关消息,当仁不让,做个军师绰绰有余。”
在座没谁是傻子,马上有人表态:“在下擅长推衍,更适合做这个军师。”
接下来一个接一个都吹嘘自己有过人之能,不是想当头,就是想当军师,没谁愿意听别人指挥。
林默一言不发,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脑子却没闲着,思索着悬冢探秘这件事——首先这座环形山地形,让他想起界城堪舆图,此地离界城很近,不超过百里,这件事情立马就和界城斥候被抓联系起来;傅沫王得到悬冢现世的秘密,提前派人清扫附近,以防有人窥探;
看上去很合理,但有几点说不通:
明明当时离悬冢现世还有几个月,傅沫王为何提前清扫?他不怕引起界城高境修士的重视?到时不是会面临更大的问题?
其次,招募武者前来干嘛!九矅先前的说辞根本站不住脚,对付阴魂请鬼修不是更恰当。
傅沫城鬼修并不少,至少他在街上就看见好几个,因此九矅的话基本不足采信。
而且如此重要的事情,就派两名鬼将坐镇,是不是过于轻率?
多个疑问,在没有线索前,很难推断出答案。
他暗自告诫自己一切小心为上。
一群人争论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最后只能达成初步结盟意见,进入悬冢之后,见机行事。
天边一抹鱼肚白点亮山巅。
晨光中山谷上空隐隐约约出现一座巨大的山岳虚影。
“来了。”九矅霍然起身,大声提醒。
逐渐熄灭的火堆边,正沉浸打坐或进入梦乡的所有人被他嘴里发出咆哮声惊醒,一个个站起来,仰头望向那座似有似无海市蜃楼般的影子。
天色渐亮,影子变成了一座悬浮上空的高山巨岳。
山上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精致而肃穆庄严——悬冢。
在场人都被如幻似真的画面震撼,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尤其是那些很少见识过仙家手段的武者。
“行动。”
随着九矅一声令下,二十余名修行者御风而起,直奔山巅而去。
三十余名武者乘上九矅祭出的小飞舟,也快速奔向山岳之巅,最为宏伟的那座宫殿。
林默此时突然发觉,昨晚同处环形山谷那些魔道修士全不见了踪影,灵识铺散,也无法找到他们的行踪。
他背心感觉到一股凉意,伸手拽了拽武真衣袖,小声提醒:“别去碰任何东西,恐防有诈。”
烟客等三名女修就在前面不远,似乎留意到他这句话,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鲜红的嘴唇勾勒起一个漂亮的弧形。
林默心脏骤然狂跳。
自从徐渝发生变故之后,他的心境再未出现过如此剧烈变化。
前面已经有修行者冲上山岳上开凿出的石道,迫不及待地闯进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从外观上看,这座楼阁很像仙家洞府用来陈列法宝的库房。
晚了一步的修行者心里正在后悔,谁先进入宝库,无疑会用空间法器收罗更多的宝贝。
就在那位修士手掌刚接触到楼阁大门一瞬间,楼阁似乎稍微扭曲,旋即恢复正常。
九矅驾驭飞舟带着一大帮武者拖在队伍最后,急忙大声喊:“直接去山巅大殿,其他地方千万别碰。”
提醒来得晚了一步,接触到大门的修士竟然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空气中连一丝气机残余都看不到。
“那是什么?”武真有些后怕,刚刚他正祭出一张瞬移符,准备抢在别人之前,第二个尝试进入那座楼阁。
林默摇头,“只怕这个地方存在陷阱,没有十足把握,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盯住了前面三名女修,尤其那个水蛇腰烟客。
烟客似乎有所感应,再次回头冲林默嫣然一笑,突然放慢御风身形,微笑道:“想通了?”
声音柔媚得像蜜,甜得能把人融化。
林默也跟着放慢,与她保持距离,闭紧嘴唇,反手拽住正意乱情迷一个劲向前冲的武真。
烟客笑了笑,向前掠出,身形宛若一道青烟。
悬空山岳看起来近在咫尺,哪怕御风,也花了足足一炷香才到山顶。
刚刚明明见到山上楼阁林立,大殿庄严,当他们脚踏实地落到山巅上,这才发现所见一切不过虚影。
脚下一片黑沙大漠,无边无际,就连天际线也变得遥不可及,天空始终笼罩乌云。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九矅。
来到这种天高地阔不知方向的地方,没人敢贸然前行。
九矅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手一挥,就有两名武者飞了起来,如有人拎着他们的衣领将他们扔向远方。
众人讶然高呼,数名反应极快的武者更是掉头就跑,像一只只受惊的兔子。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飞在半空的武者砰然炸开,血肉雨点溅落。
逃跑的武者没跑出几步,身子陡然僵直,再难跨出半步。
九矅看也不看,两眼半眯,双手合抱胸前不断掐诀,嘴唇微动。须臾,他张开眼,朝远处并指一点,口中吐出一个:“咄——”字。
大地骤然变色,仿佛鲜血染红了黑漆漆的沙漠。
赤沙、乌云。
轰然声中,地面开始塌陷,赤沙滚滚,扬起漫天尘土。乌云中电光闪烁,站立稍前的修行者面露惧色,开始后退。
九矅一动不动,宛若尘沙中一尊毫无感情的泥塑。
修士们都退到了他的身后,谁都不愿意被崩塌的沙土吞没;那些一动不能动的武者只能用惊恐的目光打量着冷漠的九矅,生死交关,没人再能保持镇定。
站位靠前的武者已经被大地吞噬,淹没于塌陷的沙尘中;有修士已经生出离开的念头。
四名同行修行者一字排开,挡住退路,执刀而立,刀锋闪着蓝光,齐声喝道:“后退者,死——”
九矅嘴角抽了抽,向前大步走去,主动走进正不断崩塌下沉的沙尘中。
“沙尘悬冢入口。”
再也看不清旁人尘沙中,不知是谁在喊。
林默感觉到脚下一空,身子急速坠落,危机预感也未能发出任何警示。
很快鞋底便踩上了坚实的大地,脚下反馈,还不如他从一丈高处跳下带来的冲击。
一大群武者就在不远处,一个个身体僵直,呆若木鸡。九矅同样也在,正用赞许的目光打量着他,嘴角微扬。
紧接着修士们一个接一个出现,脸色惊色未消。
这是一处并不宽敞的甬道,一丈来宽,一丈来高,上下左右全部被坚硬的石壁包围,空气极其干燥,灵气极度稀薄。
九矅盯着簌簌发抖的武者,冷冷道:“你们的气血,是打开此处禁制的钥匙,不过放心,一路上需要开启的地方不多,意味着你们三十二人,至少有一大半不用成为祭品。”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这些人的脸庞,有人强打精神,显出一副坚决的模样;有人战战巍巍,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所有修士都尽量让自己离九矅离得远远的,生怕同样成为这座诡异悬冢祭品。
先前执刀阻拦退路那四名修士此时已经收刀归鞘,肃立九矅左右,脸上毫无表情,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似乎进入悬冢,修士们的去留不再重要,不值得他们重视。
九矅同样如此,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众武者身上,道:“你们是准备自己跟我走,还是装在我的法器里走。”
武者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首先表态:
“跟着九矅大人。”
马上就有人附和:“咱们不过是蝼蚁一般人物,能得大人青睐,是生是死都是三生有幸。”
典型的拍马屁,希望以此博得好感,不被选中成祭品。
有一自然有二,在场武者争先恐后,一脸凛然,口吐命卖君王家有之;拍胸脯豪言壮语者有之……封闭甬道中,一时间人声鼎沸,个个摆出一副英勇赴死的姿态。
林默并没有去关注这场无聊的闹剧,意料之中,毫无悬念。
他正留意修士队伍中那三名女修。
三人正悄悄轻移莲步,收敛起一身气机,缓缓后退,远离扎堆的修士们。
林默也在后退,甚至没去惊动正茫然无措的武真。
甬道四通八达,很奇怪的是,明明没有光源,这里却亮如白昼。
远离人群的三名女修步伐变快,似乎生怕别人发现,走起路一点声音没有。
林默也没有跟得太近,紧跟三人空气中留下的残余气息。
淡淡的栀子花香若有若无飘散在甬道中,在他眼里,就像一根根悬浮空中的细线。
刚转过拐角,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眼前,一向镇定的林默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抽身便退。
笑靥如花,用千娇百媚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那张脸属于烟客,恍惚中林默甚至觉得她比渡船之上看上去更加迷人。
脸蛋宛如一整块冰晶雕琢,不见半点瑕疵,水汪汪的眼睛墨瞳幽深,鼻梁饱满而挺直,配上那张鹅蛋小脸,找不出任何可贬谪之处。
此时她并未施展媚术,却比施术时更让男人血脉贲张,情难自控。
简直是天生妖物。
林默用腹诽来转移关注点。
看着这么个感觉像轻熟少妇,又感觉像熟透得能捏出蜜汁的美妇,甚至能从眉目间看出几分邻家纯情少女的怀春含羞,换作别的修士在场,只怕早就一个饿狗扑食,不管不顾扑上去了。
“想我了,一刻也不舍不得分开。”烟客美眸流盼,声音更让人心跳加速。
林默定了定神,道:“我只想跟来看看。”
其他两名女修不知去了何处,空荡荡的甬道内只有他们两人。
烟客微笑道:“看什么……”
她扭动腰肢,稍显夸张地摆动臀部。
林默只能默念心诀,拴心猿,勒意马,眼睛不敢直视她扭动的腰肢。
甬道远处传来脚步声。
烟客脸色微变,停止了诱惑举动,说道:“既然想看,不如光明正大跟我来,何必偷偷摸摸。”转身就走。
林默嗯了声,跟在她身后,视线不敢下移。
“知道这里属于谁的陵寝?”烟客的嗓音依然诱人,像缠绵缱绻后,女子柔弱的低语。
林默摇头,不语。
烟客笑了起来,笑声比话语更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