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渝未来送行,只有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在了林默法袍上。
昨晚给季伯一打岔,连情话都没顾得上说,光被小胖子缠着问这问那,反倒把好像忧心忡忡的徐渝冷落在一边。
她不开心!
为什么?难道她不想结成道侣?
林默胡思乱想起来,随着剑舟越升越高,厚重的云朵完全遮住豆腐干大小的上林城。
城墙一角,徐渝正仰头望着银色巨舟,眼睛闪着泪光,低语喃喃。
林默很快抛却了那些烦恼。
他相信徐渝是喜欢他的,也许姑娘家难为情吧!反正他也猜不透姑娘的心思,猜不透又何必猜呢!以后有的机会当面问。
伴随他回程的还有好些个张家人,都在炼气四五层,似乎这次宗门收回上林城,并未对张家赶尽杀绝,服罪真正授首的也只有十来个人。
前族长胞弟张和夏成了新族长,需要留在上林城与徐、何两大世家交接外洲生意,筑基境以上的张家族人大半分派去了北方望海州,帮助盐池郡顾家,一同防备来自北方水龙宗的进攻。
剩下的一部分全部安排去了西方息国羌阳城,在那里重建张家势力,虽说实力大打折扣,也缺少上林城地利,家族底蕴还在,只不过从西乾第一世家排到了末尾,以后还能不能翻身,既凭运气,也需要实力,就看这场三百年必打之仗中,张家能不能获得少阳剑宗的重新认可。
张家年轻人一个个无精打采的,他们这些人到了西崇山,会被分散安排到外四门,享受外门弟子待遇,等待受剑成功,才有机会踏入内九峰。
林默此时已经是筑基境,在这些年轻人眼中,他就是当年只能远远踮脚观看,流着口水羡慕的九峰嫡传。
剑舟上给他安排的位置也与众不同,船头三层船舱之上,独立一间舱房,亲赴上林的长老们并未随剑舟回程,各有任务在身,如今船上,就数他身份最高。
他趴在栏杆上,手里拿着葫芦,小口喝着酒。
有人小心翼翼来到他身边,拱手伸直手臂,腰弯得很低,几乎与甲板平齐,身上穿着蓝色剑袍,衣襟绣有铜剑。
“横剑峰弟子,拜见药王峰林师兄。”
他一直低头林默看不清他的脸,听着声音有点熟悉。
正自愣神,那人稍稍抬头偷瞥了他一眼,林默一下认出了他。
顾长统。
曾经的西门弟子,也是在剑斗失败后,唯一被选入内峰的一个。
“是你——”
试炼中的小冲突,林默早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见到这家伙,他都快记不起试炼中发生的那些恩恩怨怨。
快三年了,光阴走马,一瞬而逝。
再见故人,林默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你怎么也在船上?”
顾长统连腰都不敢直起来,恭恭敬敬地答道:“随长宁长老前来,现在剑舟当值。”
林默道:“还是直起腰来说话,你这个样子,我还真有点认不出来。”
顾长统这才讪讪挺直腰,比林默高出小半个脑门,但在他面前,却像一个刚入学的小学生,双手笔直下垂,与两侧袍缝对齐。
“还在炼气八层啊!”
林默感叹了一问,听起来像在奚落。
顾长统赧颜,道:“与林师兄同期受剑的,没人能与师兄天分相比。”
胡涂如今也才炼气七层,徐渝八层,其实顾长统在同批试炼者中,天分不算太低,论年纪,他也就比徐渝大上两三岁。
见林默若有所思,好像不太想和自己聊天,顾长统赶紧道:“在下来就是替后厨问一声,林师兄吃的方面有没有特殊要求?”
林默笑了,并没有因为与西门有过恩怨而迁怒,只是感叹时光荏苒,世事多变,当年那个在南门饱受他人白眼奚落黑狗儿,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别人眼中仰慕的对象。
他表情柔和不少,用和善的口气说道:“我不太喜欢清淡饮食,让后厨做得越世俗越好,其他也没太多讲究。”
顾长统再次作揖,倒退向舷梯方向。
林默笑道:“不用急着走,不如留下来说说话。”
顾长统唱了个喏,满心欢喜,神色却稍嫌拘束,小心来到他身边,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林默从手镯中驭出一壶酒递给这位同期同门,顾长统双手接过,却不打开封泥,捧在手里,看样子受宠若惊,还未从震惊中回豁过来。
“干嘛不喝,当值不许喝酒?”
“是,不。”顾长统相当紧张,语无伦次,“当值的确不能喝醉,没说不能喝,我留下这壶酒,是想回到横剑峰与师兄弟一起喝。”
连林默自己都不知道他如今在内山九峰之中地位有多高,每月一炉造化丹的售卖,让不计其数炼气境弟子对其仰慕到了极点,绦尘丹更是令九峰药丹筑基者看到了大道希望。
顾长统相好的师兄弟,不是炼气就是药丹筑基初期,谁不想与两丹缔造者提前打好关系,这壶酒只要拿回横剑峰,肯定会让朋友们惊掉下巴,他本人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更何况昨天传出林默一己之力对抗张家族长在内九名筑基,加上生擒后土宗大护法,两件事叠加,林默名气还不得直逼诸峰长老,不,应该比长老们更有名才对。
林默忍不住摸了摸鼻尖,真佩服起这家伙的骗酒本事。空间法器里的这些酒,全是前些日子柳师妹给他带来的,青木宗特有仙酿,数量不少,一来二去,存货不少。
他只得又摸出一壶递过去,说道:“别再来这套说辞,你一堂堂姓顾的,还缺这点仙家酒水。”
顾长统一本正经道:“能得林师兄亲手赠酒何等荣耀。”
说着话,将两壶酒往自己的多宝袋一收,手上多了两壶青瓷酒壶,双手递给林默一壶,说道:“请容不才师弟收起那两壶酒,换这两壶与师兄同饮。”
真是个会做买卖的家伙,难不成他还真是北方顾家的族人?
果不其然,顾长统的确来自盐池郡,顾氏家族嫡系,论辈分还是顾大师兄的族叔。
当年试炼失败那帮东西两门弟子,坚持第二年重试的全都如愿进入内峰,剩下那些各自在外门做起了知事,一个个也混得有声有色,西门在吕扬死后,由一位千仞峰副执事前去接任了掌门,这两年一改当年强横作风,每年入峰人数不瘟不火,反倒被南门抢了外门头把交椅。
药王峰这两年要求入峰弟子也比往常多出一倍,近水楼台先得月,自行筑基能有几个,谁不想提早获得一枚造化丹为将来未雨绸缪。
极品造化丹和绦尘丹的出现,让宗门也颇为头疼,照理说药丹筑基肯定不如自行筑基强大,但境界又在那儿摆着,是否让他们成为嫡传,自然成了各峰长老头疼的大问题;这还不算,长春子自从破层进入神游期,能否担当长老一职,更让长老们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甚至提议,让药丹筑基者与同境同层比试一场,能赢,就晋升嫡传,不能赢,那就外甥打灯笼照旧;到了长春子他们这儿,同样采取这种方法。
不过很快就被宗主否决,嫡传弟子和长老们获得资源远多其他,两相剑上见真章,对刚入境者相对不公平。而且双方实力差距摆在那儿,所有人都无可否认,最后长春子给封了个准长老,地位略低于长老,继续以丹楼总执事履职,也就是说提高了一些待遇,并未彻底改变地位;其他靠着极品造化丹筑基的弟子同样这样,只提高资源待遇,并无长老亲传,不过给予了很多翻看宗门秘典的机会。
……
剑舟通常停在集仙峰后山,那里专门开辟出一座剑舟停靠场,宗门九艘剑舟全部停放于此,专门有人维护修缮。
林默没等下船,一进内山阵幕,他迫不及待,御剑而起便往药王峰而去,刚到药王峰附近,一股威压与波动,以高耸云间的楼阁为中心,向四面无形地扩散开来。
飞剑迅疾的林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脑袋就重重撞在了阵幕上,涟漪泛起,药王峰上无数飞剑冲天而起,雨点般朝他射来。
怎么了?
林默御剑进入本峰又不是第一回,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莫非有人入侵,控制了药王峰阵枢!
好在他身体灵活,左闪右避,让开来得最快的几把飞剑锋芒,脚下稍稍用力,飞剑往下一沉,朝山脚急坠。
这时五道青影从山中飞出,更有人低喝:
“来者何人?擅闯药王峰,不想活了。”
迎出的五人,其中一人神游期,其他四人都是筑基初期和炼气九层,呼喝声中,目光如炬,瞧向林默时,五人愣住。
神游期那位更是眼睛瞪得老大,身子不住颤抖,激动不已,正是刚从涤尘丹获益的长春子。
“林……林默!”长春子失声惊呼,旋即大笑,“你不是闭关吗?去了哪儿,怎么不带身份牌。”
说话间,手一招,飞剑立马掉转,全部飞回楼阁之中。
林默停下,突然想起,为了取得张家信任,身份牌给了青木城的张家掌柜,刚才进入内山又乘坐剑舟,并未被阵法阻挡,一时间竟然忘了这一节。
怪还得怪自己粗心。
好在没给自家剑阵戳出七八个窟窿,不然还不得给严二师兄笑死。
“长春师兄,好,诸位都好。”
林默满面春风跟所有人打着招呼,发现长春子身后那几位一脸惊喜,个个神情激动,心情更加愉快,这才是自己家里嘛!哪像青木宗,一进山门就给一大群疯女人追,还给一帮情敌拦路。
于是御剑上前,说道:“出门游历了两年多,这不,刚搭剑舟回来,忘了身份牌这档子事。”
长春子没过问太多,不停捏着林默肩膀,满口全是赞许。
他能破开筑基六层天堑,全靠林默赠予的绦尘丹,虽说未能如愿晋升长老,但对一个希冀证道长生的修行者来说,已经能看到未来的路,自然对林默感激不已。
有手握阵枢的长春子带路,剑阵自然不会再反应过激,一行人在楼阁前广场落下,吸引了不少人视线。
“是林师,是林师!”
“他不是闭关么,出关了。”
“是不是我眼花了,林师的境界竟然看不透。”
广场上数十名同门议论纷纷,对气象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林默评头论足。
一个高大的身影分开众人,飞快地跑到他们面前,泪眼婆娑,还是照规矩先向长春子行了个揖礼,然后瞬也不瞬地盯着林默:“林师啊!你终于出来了。”
林默笑嘻嘻地看着周满昆:“怎么了,这两年多还委屈了你。”
周满昆一抹脸,马上换了张笑脸,“帮林师办事,哪有什么委屈。”
想起刚刚的动静,扭头看着师父:“刚才……”
长春子道:“没事,林师弟忘了带身份牌,你先带他回洞府。”
……
洞府中,林默这里看一眼,那里摸一下,熟悉归熟悉,近三年没回来,总有些陌生感。
周满昆一直跟屁股后面转。
终于忍不住开口:“林师这些年真在洞府?”
既然已经回家,行踪再无隐瞒必要,何况季伯故意宣扬他在上林城的所做年为,消息迟早会传回来,到时反而让周满昆心生芥蒂。林默拍了拍他肩膀,笑着道:“这些年辛苦周执事,实不相瞒,我出去游历了一趟,一直在洞府中炼丹的,是严二师兄,不是故意隐瞒你,实在走得匆忙,连徐师姐和胡涂都未通知。”
周满昆恍然,“我就说嘛!胡涂过来找你好几趟,就连你……呃,是徐师妹也来过,还送了封符书进洞府,好在二师兄没有拒绝,不然……”
林默道:“我在上林城见过徐渝和胡涂,听他们说起过。”
周满昆眼睛睁得更大,“上林城,你去了上林城。”
洞府内气机涟漪四起,又一道剑光落在后门万年松碎月潭平台上,严夜洲急风火燎闯了进来,他手上有洞府阵枢,自然不会受到阻挡。
“你这家伙,一声不响跑了,又一声不响跑回来,知不知道……”
没等他发完牢骚,林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把后面的话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