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后,一个面容秀丽的红衣“少年”满脸轻笑,正斜靠着一根柱子,懒洋洋的认了事儿。
赵勋眯着眼睛打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凭借他多年混迹风月场的经验,没几眼就看出那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立马换上一脸坏笑,搓着手靠近道:“小美人,你是她什么人啊?”
那清倒真的歪头想了想,后来咧嘴一笑:“还不认识。”
“不认识,就敢帮忙出头?不知道怕?”
“这不是慕名而来,打算认识认识嘛,被狗挡了道,我总得清清路啊!”
赵勋嘴角抽搐:“你是不想囫囵个儿的走出这家酒楼了是吗?”
那清一脸轻松,满口惧怕道:“诶呀,您是哪里的显贵,叫我得罪上啦?”
赵勋满脸得意,一拍肚皮,竖起大拇指倒指着自己:“我!赵勋!我爹是赵方乾!你说我是谁!”
那清仍旧一头雾水:“赵方乾…哪位啊?”
宋云给她解释道:“上京最大的皇商,京城里的当铺钱庄丝绸生意,有一大半都是他家开的,仗着有两个臭钱,横行霸道惯了,我爹看他们老不顺眼了!”
“嗨哟呵!这个小姑娘门儿清我是谁啊,你们一伙儿的?放心,哥哥我一会儿肯定好好疼你!”
如此下作的话落到尚书千金的耳朵里如何能善罢甘休?宋云当即杏眼一瞪,伸手一指:“你这个死胖子满口说的什么胡话!你敢对我出言不逊,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啊!”
赵勋与手下相看几眼,纷纷哈哈大笑起来:“扒了我的皮?好啊好啊,就许了你的心愿,来人呐!把她们几个全都给我绑起来,送回府上去!”
二十多名暗卫排成两路从大门外闯入,持刀握剑,气势汹汹,四座骤惊,纷纷避至一旁,见这些人没一会儿工夫就将赵勋一干人等团团围住,一暗卫单膝落地,抱拳谢罪:“属下来迟,您没有被伤着吧?”
那清揉了揉鼻子,没什么所谓的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来的不晚,真要是晚了,我长着腿也知道跑,起来吧起来吧扶风。”
赵勋还想仗势,挺着肚子大骂:“什么杂碎!也敢对本大爷不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嘛!”
叶扶风剑锋突露二寸,银光逼人,惊得赵勋后退瞠目,那清瞥了这边一眼道:“叶大人,有劳你把这位赵大爷亲自送回去,跟他爹好好聊聊吧。”
“是。”
玲珑姑娘一舞名动上京,千金难见,容貌更是清冷绝色,仿佛月中仙子降下凡尘,一般人分毫不敢近身,只敢远坐听琴,便也不枉此生了。
而此时此刻,多少王孙公子花重金都难求的场面,那清居然坐在主宾席上,亲眼目睹,才方知何谓惊为天人,她与宋云两个人皆看的瞠目结舌,连一句赞叹的话语也夸不出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时候真恨自己不是个大文豪!而楼下客人隔着一层薄如蝉蜕的门纱,也算跟着她们沾了光,只是瞧着影子也赞不绝口。
且看这玲珑姑娘身姿曼妙,舞姿绝妙,腕弱复低举,身轻由回纵,长睫微颤,似灵蝶振翅,美目樱唇,实在魂颠梦倒。
难怪脾气不好不伺候人也能让玉妈妈这么心肝。
一舞终,月玲珑低眉施礼:“无以为报,只能以舞相赠。”
一度无人出声。
那清最先回过神来带头鼓掌,这才掌声擂鼓,叫好称赞久久不散,她鼓着掌从座位起身,一路笑着走近。
月玲珑尚未发话,那清率先伸出一只手,探到她的脸颊,在她不明所以时,动指,拭去了耳垂上的血迹。
该是方才的琴弦也崩到她自己了。
她听见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弯起好看的眉眼,笑吟吟道:“姐姐,你长得真漂亮,我以后每天都来找你。好不好啊?”
———
她于梦中得见熟识的面孔。
梦碎,时空骤然割裂,好似平白入画,楚北清自觉置身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上,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只消画师一笔定生死,便得无尽下坠,永无出期。
目之所及,皆是虚妄。
她明明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却仍旧窥不破这重重叠叠的梦境,好像在这背后有个推手,操纵了一切始终,她曾不得不选择抛弃的东西,此刻却如潮水主动向她而来,势不可当。
几人立在床边,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满屋子乱窜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偏偏最堪当主心骨的谢听尘被上君紧急召回,剩下几人大眼瞪小眼,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令逍遥试探道:“要不…回太渊?”
陆颜书道:“不行,她现在状况不明,不能妄动。”
“光我们几个怎么能知道小狐狸她到底怎么了啊,万一是因为在那个大魔头的阵里受了暗伤,或者是被下了什么毒,难不成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干看着啊?”
许安逢道:“可是她这模样很明显就是睡着了啊,只是叫不醒而已…”
“所以要当做她睡着了处理吗?”令逍遥急道。
“你敢动弹她吗?万一伤到她呢?”
“我!”
床榻上,楚北清沉溺于昏睡中人事不省,只有偶尔略带痛苦的神色才能让他们察觉她这觉睡的并不轻松,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本能反应是挣脱,但拉住她的东西很固执,没有松手的意思。
陆颜书看着她蹙紧的眉头,心中思绪万千,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抚平了眉心,再顺着眉眼下滑,捏了捏她薄薄的耳垂,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楚北清…”
楚北清…
楚北清。
楚北清!
楚北清!!!
完颜那清于噩梦惊醒。
她喘着大气坐起身,惊惧的环视了一圈,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她特意吩咐亮着的一根蜡烛,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源。
她来齐淮已经四年了。
说起来,北疆也已经被她的后母金素真把持了整整三年了。三年间,北疆与齐淮之间剑拔弩张,屡屡试探,小型暴乱月月发生,时时常有,崇安将军远赴边境镇守,整年整年的见不到人。
自从萧墨被封为太子后,政务便愈发繁忙,没有什么时间陪她,他好像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永远都在离开或者将要离开她的路上,他们相守的日子其实是那样短。
人人心里都清楚的不得了,若是北疆与齐淮开战,太子定会陷入两难之中,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都会引来无数争论猜忌,一面是国土的安宁,一面是妻子的母国,萧墨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实在难办。
圣上半月前下了圣旨,赐婚峻林王萧泽与兵部尚书之女宋云,痴情多时的美梦终于成真,便越发没工夫搭理那清了。
“…容儿。”她向门外喊了个名字,不多时,就有人轻手轻脚推门进来道:“太子妃,您怎么了?”
“我,有点儿渴了。”
温度恰好的水很快送到了嘴边,她举起头一饮而尽,赵容儿接过杯子,道:“还想喝吗?”
那清摇摇头:“我有点害怕,你能陪我睡吗?”
“太子妃,奴婢就在您房外。”
“不是,我想你睡在我身边。”
赵容儿低下头:“太子妃,这不合规矩。”
“…如果仗打起来,我会死的吧。”她突然道。
赵容儿大惊失色,匍匐跪地道:“太子妃!万不可如此言!”
那清抱住双膝,把下巴放在两个膝盖中间,有些低落道:“我来上京,是一个人来的,在北疆我身边没什么信得过的人,父王也不喜欢我,所以,除了我阿娘留给我的嫁妆,我什么也没带走,刚才,我梦到她了,是她如何自尽在我面前的模样…太真实了。”
赵容儿一言不发,认认真真的听着。
“阿娘恨父王,一辈子也没对他笑过,撇下我的时候,特别决绝,我就想起宣布和亲人选那日,父王告诉我结果,一点难过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
我这一生都是可以被随便抛下的。
“如果开战的话,我会不会,再次被抛弃,会不会被当做一枚棋子,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没用的时候,就扔到一旁自生自灭。”
赵容儿轻声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对您的情意,有目共睹,殿下是绝不忍心任何人利用您的。”
风从没关严的门缝钻进来,熄灭了快要燃尽的蜡烛,那清望向窗外,残月悬空,孤身隐匿在黑夜中,成了此间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