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秋宁既要目不转睛地观察病房内的情况,还得侧耳听里面讲的话。
她的个头不高,要完全地贴着玻璃看人,毕竟得踮起脚尖,听声音则要弯腰,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腰酸背痛,看来当间谍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萧舅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应该是还没有醒过来。
卢景盛轻手轻脚地搬来椅子放在床边,然后轻轻按住邹玉的肩头,让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萧舅舅说话。
“他还没有醒吗?”
“医生说他的呼吸有好转,但因为大脑受到重创,才会一直处在昏迷状态。
邹玉认真地问:“我看到电视上演的,一些昏迷不醒的人,只要亲近人的在旁边跟他说话,呼唤他,他就会醒过来?”
卢景盛苦笑着:“电视剧里都是哄人的,不过,你也可以试试,但声音别太大,被护士听到了,肯定要被说的。”
翟秋宁本想进去阻止的,但想到医院说过的话,如果一直在昏迷状态,很可能会脑死亡,反正也没有更坏的消息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萧舅舅对邹玉心存愧疚,听到她的声音,魂就回来了。
卢景盛叮嘱:“妈,你在这里陪着他吧,我到门口去守着,不让别人来打扰你们。”
他刚一出门就看到翟秋宁,他红着脸说:“对不起,我没有遵守规定,擅自带我妈来了,我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看看也是好的。”
她比画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示意两人就在这里守着,一来可以监督邹玉是否说出不合适宜的话,另一方面也可以阻止护士过来打扰。
邹玉先是轻轻抚摸萧舅舅的脸,先是额头,再是眼睛,如果不是嘴上戴着呼吸面罩,她可能会去亲吻他的嘴。
“你长胖了,也变丑了,但轮廓没有变,还跟以前我摸你的时候一样。”
她的脸伏在他的耳边:“我还记得你走的时候跟我说,想你了就去看每天的朝霞,朝霞是最绚烂的,也是充满希望的,它是一天的开始,就像幸福生活的开始。我天天都在看,天天都在等,你说得没错,我等到了,虽然这时间长了点,但也终于实现了,是吗?”
“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也一样吧。”
听着这痴痴的表白,翟秋宁的眼眶都红了。
卢景盛却非常的平静:“这二十多年我,我经常听我妈这么念叨,说一些我爸曾经跟她说过的情话,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她却可以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说就是一天。”
“男人都希望女人痴情,但痴情的女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邹玉继续说:“你是不是在担心你醒了之后,我会骂你,骂你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虽然我抱怨过你,但一点都不生气,人生嘛,哪有一帆风顺的,我一直都把这当成老天爷对我的考验,熬得住,才对得起真情两个字。”
“命运还真是神奇,咱们的儿子天天都在找你,没想到找来找去,偏偏到了你公司做事,你已经见过他了,他很聪明,也很听话,这些年的快乐都是他带给我的,我希望你快点醒过来,让他好好孝顺你,相信你也会很喜欢他的。”
邹玉的目光来到萧舅舅的腿部,她伸手去摸,来来回回好几次才敢确定,他已经没有双腿了。
震惊,但眼神又马上平和下来:“不要紧的,只要人活着,什么都不重要,现在高科技的轮椅多着呢,走哪儿都方便。以后我和儿子就是你腿,以后我再不停开你了,你走哪儿,我就走哪儿。”
邹玉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拉过萧舅舅的手握在手里,握了一会儿,就像是按摩一样,在他的手掌上按来按去。
看样子,邹玉的情绪控制得很多,很温柔,就像缓缓流动的良药,终于治愈萧舅舅的伤痕。
翟秋宁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卢景盛,我俩还是换个地方坐坐吧,站在这里反而引人怀疑。
两人在花园里散步,翟秋宁说:“不知道现在我们的做法是对是错?我们这样苦难我妈,等后面她知道萧舅舅是故意抛弃她的,她会不会承受不了,都说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揭穿或许她能早点想开。人如果在快乐幸福之巅,摔下来的时候可能会粉身碎骨。”
卢景盛若有所思:“也比她现在闹腾起来要强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说出萧屿凡的打算:“如果萧舅舅诈骗的事坐实,建安集团很可能因为退赔倒闭或是破产。”
“赔偿我和母亲这事儿,我们从来没想过,也不会要,但那些因为他而倾家荡产的人,他们要怎么要的公正判决,自有法院决定,人犯过的错,总得要去还的。”
翟秋宁的父母听说亲家出了事,他们知道萧家是萧舅舅说了算,也是他像亲生父亲一样养育和培养了萧屿凡,自然把他当成了亲家,于是煮了骨头汤送到医院来。
又怕她跟萧屿凡守在医院里,老点外卖一来不卫生,二来没营养,于是做了几个菜,装在保温桶里送过来。
看到萧屿凡,翟爸爸和翟妈妈鼓励他要坚持,人生在世,谁都会遇到大灾大难,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携手共患难,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翟爸爸说:“中国有句俗语,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过了这一劫,以后就顺遂了。”
“爸,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翟秋宁催促着父母赶紧离开,这些祝福的话在这里并不合适宜,萧舅舅要是大难不死,接下来面对的就是巨额赔偿和牢狱之灾,哪来的顺遂?
翟爸爸和翟妈妈知道医院最忌人多口杂,又简单叮嘱了两句,就走了。
“我很羡慕你,你的家庭虽然看似普通,但你父母的身上却有让人温暖的人情味儿。”萧屿凡突然感慨道:“我家在外人的眼里,已经是成功人士的典范,却不知这成功的背后,有着理不清的恩怨情仇。”
*
三天后,萧舅舅醒过来了,前两天意识不是很清醒,模模糊糊,嘴里会艰难地挤出“盛……盛……”的声音。
大家都明白,他是在叫卢景盛,或许他脑海里的影像依旧是车祸发生时,他拼命想护住卢景盛的画面。
尽管医生一再叮嘱要在病人面前保持安静,卢景盛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爸……我在这里,你保护了我,我很好……”
萧舅舅自从睁开眼后就从特护转到了普通单间病房,卢景盛哭的时候,财务总监也在,他有点惊讶,把萧屿凡拉到病房外面。
“小卢是萧总的儿子?”
这件事已经摊开了,以后也必须要面对,他点了点头:“是的,舅舅以前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跟一个女孩子好过,后来分手了,生了个儿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财务总监笑着:“我可真笨,当初萧总对他这么好,我就没看出这层意思来,还以为他是单纯地鼓励年轻人。”
知道萧舅舅醒了,很多合作伙伴和朋友都要到医院来看他,为了不打扰到他的休息和康复,很多都被萧屿凡拦在门外谢绝了。
但依旧有人来,看不到人,就把东西轻轻地放在病房门口。
来的人很多,送东西的人也很多,其中还有受过建安基金帮助的人,他们送的东西并不贵重,却是充满了真诚。有人去寺庙求了平安符来,还说去的时候,他可是一步一叩首地走上去的,因为心诚则灵。
有人听说车祸重伤后要吃松树的根好得快,于是跑到山里去砍松树,让林业局给抓住了,赔了钱也把松树的根给弄了来,用一个麻布袋子装着。
虽然萧舅舅的面都没见着,走的时候那人还不停地向萧屿凡叮嘱:“早点弄来了喝,听说超过72个小时效果就不明显了。”
翟秋宁收拾这些礼品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讽刺。
萧舅舅的前半生伤害了很多的人,让他们家破人亡,恨得咬牙切齿,他的后半生都在帮助人,大家为他歌功颂德,那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邹玉一直呆在医院里,自从萧舅舅清醒之后,更是寸步不离,人都累得晕过去两次。
萧妈妈担心萧舅舅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被邹玉母女俩给忽悠骗去了,风风火火地冲到医院来,她见面就开始挖苦邹玉:“我才不管你跟我哥是怎么认识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现在人快不行了,你跑来认亲,真是给你脸了!”
卢景盛最恨母亲被人污蔑:“少在这里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们家发财的本钱都是从我们那里来的,现在飞黄腾达了,就开始装高贵了,你在公司就是个寄生虫,要是没我爸,你算个什么!”
萧妈妈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之前两人在公司见面,卢景盛至少是毕恭毕敬的,现在说起话来竟然是盛气凌人。
卢景盛平时待人非常的和气,埋汰他,他不会计较,但是欺负他的母亲,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