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翟秋宁接到符辰骏打来的电话,说他应协会的要求,要去拍一位志愿者的宣传片,地点在铜罐驿,虽同在一个区,车程却得一个多小时。
想着到初八都见到不到萧屿凡的面,她又闲得无聊,便同意了,她虽是重庆人,但大重庆她都没走完过,正好趁这次机会去转转,她也可以领略一下优秀志愿者的风采。
符辰骏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他那辆小房车,因为要放他的轮椅,方便出行。
车上,符辰骏笑着对她说:“那天跟你聊过之后,我又有了信心,成功的机会是不能复刻的,人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走运,我应该感激上天给我的机会,我不能因为现在拍摄的东西不能变现,就放弃我所擅长的,我会一直做下去的,至于将来要靠什么为生,我会仔细想想。”
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逐渐变得萧条,他像个导游一样,解说着:“其实在8、90年代,铜罐驿算得上重庆比较繁华的城镇,有大型的工厂医院,人口也多,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工厂倒闭,医院搬迁,年轻人外出打工谋生,剩下的多是老人孩子,这个地方才渐渐萧条下来,这个地方有咱们区一个非常有名的志愿者组织,叫老杨群工。”
“老杨原是区里一个老党员,退休后就发挥余热,义务帮助社区里的居民,渐渐名气大了,受他的影响,很多人就加入到帮扶工作中来,现在区里的乡镇村也在创办老杨群工,为的就是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能及时得到帮扶。”
今天他们要去拍短视频的主角就是一个叫郭栓全的志愿者,他住在一个叫兴隆村的地方,车子七拐八弯,翟秋宁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偏僻且人员稀少的村子,她也挺意外,没料到同在一个区,竟然还有这么贫穷寥落的小村庄。
村子里房子不少,但破烂的占一大半,不难看出曾经的兴旺,但凡有能力的,都跑到主城繁华的地段去买房了,剩下的都是无能为力的老弱病残。
但见到郭栓全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资料上说他30多岁,但满脸的沧桑,乍一眼看,还以为是个50岁的大爷。而且他只有一条腿,一只胳膊夹着一个木料都发毛的拐杖。
看到符辰骏和翟秋宁的到来,他显得很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们了,我都说不用拍什么视频了,但村上非得让我说说经验,我哪有会经验,不过是对左邻右舍举手之劳罢了。”
看到郭栓全,翟秋宁突然感到羞愧,她当志愿者,被人夸赞,被表扬优秀,有认同感和成就感是她一直坚持下去的动力,而郭栓全却把对他人的帮助看成是举手之劳,不带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价值。
看到符辰骏吃力地从车上跳到轮椅上,都是腿部残疾,郭栓全看他们的眼神也亲切起来。
符辰骏对眼前这个同样残疾且优秀的人顿时兴趣更浓。
郭栓全一瘸一拐的把他们请进屋,他家的房子非常的老旧,大概家里也没有别的劳动力,所以没办法赚钱来翻新房屋。
房子虽然旧,但里面却打扫得非常的干净,陈旧的家具擦得一丝不苟,可见平日就是个非常勤快的人。
符辰骏问:“家里除了你,还有其他的人吗?”
郭栓全笑着说:“我还有个老妈,在旁边那屋睡着呢,冬天天气冷,她还是喜欢躺在被窝里,暖和。”
翟秋宁忍不住问:“你平时靠什么为生呢?”
“社里有低保和残疾补贴,我是做木匠的,有时候也会有人请我去做木工,日子凑合着还行。”
“你加入老杨群工有多久了?”
郭栓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啥群工不群工的,我一直在村子里这样生活,也没觉得是在做啥好事儿,他们让我加入群工,还给我评先进,多不好意思的。”
翟秋宁想到许若安的话,虽然她惹人讨厌,但话都一点不糙,志愿者里有单纯的善良,也有为挣名利而来,还有混在里面坑蒙拐骗的,像郭栓全这样把它当成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事,很少很少。
正聊着,郭栓全的手机就响了,他称手机那头的人为亮婶,问:“亮婶,怎么啦?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他站起身来,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亮婶家有点事,我要过去处理一下,打断你们来采访,真是不好意思。”
符辰骏说:“我们做短视频本就是要记录你当老杨群工的日常,这会儿正好,我们跟你一起过去,你不用太在意我们跟拍,你平时是怎么做的,就按你平时的方法去做,我要的就是最真实的你。”
亮婶家离郭栓全家并不远,从一条小路上去就到,只是山路凹凸不平,前两天下过雨的缘故,地上还有些泥泞,郭栓全杵着拐杖走得飞快,丝毫不比那些双腿正常的人慢。
符辰骏的轮椅走起来并不顺畅,轮椅打滑,那点动力根本没办法上坡,翟秋宁在后面推了又推,累得她满头大汗,还把裤腿弄得满是污泥,才到亮婶家。
等他们到的时候,郭栓全已经在帮亮婶修台阶了。
亮婶家地基的石阶比较高,原本是防止下雨天雨水会倒灌进室内,年轻人一步就可以轻松上去,但亮婶上了年纪,腿脚又不好使,郭栓全就在做了一步木台阶方便亮婶上下。
郭栓全解释着:“我本来放的是个石台阶,但那石头打滑,亮婶摔过一次,我就做成防腐木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毛孩儿故意把木台阶给砸坏了,我得重新把它钉好。”
郭栓全叹了口气:“我们村子里80%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缺少父母管教,皮孩子一大堆,真是不让人省心。”
符辰骏一边拍摄,一边问:“你们村的老杨群工只有你吗?”
“不,村干部也都是,但村子里的事儿太多,忙不过来。”郭栓全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聊天一样地说着:“我们现在这里最缺的就是能带小孩子的年轻人,家里老人根本看不住孩子,如果不好好教育,迟早要出事儿。”
符辰骏把镜头对准郭栓全手里的活儿,断掉的地方没办法拼接,他只能重新找一块木板钉在上面。
他将拐杖扔在地上,也顾不得污泥满地,为了方便,他干脆地坐在地上,一手拿钉,一手拿锤,并不会因为这是免费帮忙有丝毫的怠慢。
符辰骏忍不住问:“你的腿是什么时候残疾的?”
郭栓全也不避讳:“这怪我自己淘气,十二三岁的时候不好好学习,逃课到山上去玩,不小心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断了腿,等家人找到我,把我送去医院的时候,腿没保得住。”
“从此后我就在家跟我爸学木匠,他说有门手艺好歹能养活自己,我曾经也懊悔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淘气,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断送了。但懊恼又有什么用,生活却是真实的,你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站起来。”
翟秋宁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总把管教孩子的话挂在嘴边,他就吃了家长疏于管教的苦,不想村里的留守孩子再重走他的老路。
“咱们村子里的人都比较好,家里要做家具什么的,都会找我,养活我自己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些年村里的人好多出去了就没回来,村里人也越来越少,我想着以前大家都帮助我,现在村子里的孤寡老人,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刚把亮婶家门口的木阶梯修好,手机铃声又响起,挂断电话后,他又歉意地对符辰骏说:“真是对不住,都没时间好好跟你们聊,我又得去趟张叔家,张叔一直在外面打工,家里就张婶带着媳妇和孙女在家,都是女人,家里没有劳动力。”
在屋外站着一小会儿,翟秋宁就冻得全身瑟瑟发抖,符辰骏也不停地搓着手,市郊比市中心要低两度,两人比起郭栓全,简直就像是温室里的小花朵,只呆了这么一会儿,两人就有饥寒交迫想要退缩的感觉。
但想到今天的任务,两人决定咬牙完成。
张叔家略远,符辰骏把拍摄的器材抱在怀里,只能让翟秋宁在后面推。
这是预料之外的情况,他本想让司机过来接的,但来时跟司机约定好,放下他们后,司机要去办事,然后在指定的时间回来接他们。
符辰骏有些歉意地对她说:“对不起,我也没预料到今天会是这种情况,麻烦你了。”
“只能说我们把志愿服务想得太简单了,我以前觉得遇到两个刁蛮无礼的人,能摆平他们,就已经算是克服万难了,现在才知道,有些人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帮助起别人来,却是热火朝天。”
当他俩气喘吁吁地赶到张叔家时,郭栓全已经在给张叔家修房顶了,他站在竹梯中间,一个年轻女人将瓦片和一些木料递给他,然后再把这些材料扔到房顶上。
翟秋宁看得心惊胆战,但这里又没有帮得上忙的人。
符辰骏是帮不上什么,她倒是四肢健全,但她没那个胆量和技术,光是站在梯子上,估计都要头晕目眩。
如果郭栓全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赶紧制止:“郭大哥,为了安全,你先下来吧,这房子可以请个人来修,前两天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湿滑的,房顶上更滑。”
郭栓全不以为然:“这些活我都做习惯了,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