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忘真坐在船头,背冲其他人,像个赌气的孩子。
枚千重开船,问道:“是谁的主意?”
枚忘真没好气地说:“是我,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没意见,整件事与老北无关,是我以副组长的名义命令他跟来的。”
“为什么要处罚呢?你们两个可是立了一件大功劳。”枚千重丝毫没有生气的模样,介绍道:“这位陆林北,也是农场的人,这位林莫深林警官,在警察总局工作。”
两人握手,互道你好。
前面的枚忘真头也不回地怒道:“老北,别理他,他是叛徒,背叛我的信任,从今以后,咱们都不要再跟他合作。”
林莫深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对着陆林北说话,却是向枚忘真解释,“我们经常合作,但这次不同,岛上鱼龙混杂,早就受到警察总局的关注,我们得到严令,不许打草惊蛇……”
“找个人而已,又不是让你翻遍整座岛,怎么就惊着蛇了?前两天还有警察上岛抓人,也没见惊着什么。”枚忘真怒冲冲地打断,仍然不回头。
“现在的情况真是非常复杂,警察上岛都要向总局备案,而且……”
“我不想跟你说话。”枚忘真厉声道。
林莫深又露出一丝苦笑,对陆林北说:“你的名字有点耳熟,你是不是……新闻里的那个人?”
“是我。”陆林北点点头,“想不到还有人记得。”
“职业习惯,这样看来,你真的不是继承人。”
陆林北也露出一丝苦笑,“我连个美梦还没来得及做呢。”
“哈哈,抱歉,我不该提这事……”
“老北,不准搭理他!”枚忘真大声命令道。
陆林北做个无奈的表情,林莫深还以一个更无奈的表情,两人又握下手。
到了岸边,枚千重拉住快步要走的枚忘真,“我的好妹妹,算我求你了,给我留一点面子,我好歹是你们的组长,区域组长,你总这样擅自行事,让我颜面何在?老司长不太管事,可现在三叔来了,他这个人最死板,你是知道的,他一发怒,真会将咱俩撵回农场。”
枚忘真怒气稍解,“抓到人我肯定会交给你的。好吧,以后再有线索,我提前告诉你,但你不准将任务交给别人。”
“你想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阻拦过?”
“更不准……像他那样。”枚忘真怒视站在一边的林莫深。
枚千重笑道:“其实你得感谢林警官,要不是他通知我,你真会惹麻烦的,司里希望顺藤摸瓜,不想这么快抓人。”
“少来唬我,‘顺藤摸瓜’肯定是你的主意。”
“好吧,是我的主意,你能听我一次不?”
“你是组长,但是抓人的时候……”
“你已经预定了,肯定就是你的。”
枚忘真这才露出一丝微笑,向陆林北道:“走吧,跟我回家。”
陆林北看向枚千重。
“副组长的命令,你得听。”枚千重在陆林北后背轻推一下。
陆林北追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找到车子,街上的行人已经变得稀少,没有那些喧闹,旧城区的衰败一下子显露无疑,比垃圾岛好不了多少。
“去哪?”陆林北问。
“回家啊。”枚忘真启动车子。
“我还能回那个地方吗?”
“回我家。”
“嗯?”
“嗯什么,你害怕?”
“不怕,可是……”
“那就没问题了。”
车子上路,驶出旧城区,驶往临湖大街。
枚忘真的住处从外面看很大,里面却没有太多房间。
“委屈你睡沙发,以后再给你找地方。”
“好。”陆林北不挑剔,惊讶地发现自己从农场带来的皮箱就放在客厅里,“是谁送来的?”
“后勤组,一群小可爱,总能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按正常程序,你和叶子离开通信组之后,就该去后勤组锻炼一阵子,工作非常无聊,但是可以了解组织的架构。”
“等任务完成,我和叶子还是得从通信组做起。”
“估计是,司里对升职流程特别严格,但是立功之后,流程会缩短。好啦,你肯定也累了,快睡吧,洗澡去那边,我得先写份报告。”
“报告?”
“老千每天都要一份活动报告,在别的事情可以马虎,在这种事情上,老千在意得很。”枚忘真走向卧室,脚步轻快,好像一点也不疲倦。
陆林北拿出手枪放好,去冲个澡,回到沙发上躺下。
沙发很舒服,就是客厅太大了些,有点空旷,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千万不要这时候“犯病”,错过应急司难得一遇的大行动。
他开始理解枚忘真的“希望”了,冒险就像岛上的那款游戏,初一接触时,刺激强得有些骇人,可是食髓知味以后,再难忍受无聊的日常游戏。
“他俩大概是一对恋人。”陆林北想,心情平静,可是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明天一早这份平静未必还能保持。
他睡着了,梦到那个他只玩过五分钟的游戏。
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陆林北继续躺了一会,起身走了几步,欣慰地发现,他没“犯病”,一切正常,或者说一切接近正常。
枚忘真从厨房里走出来,托着两盘饭菜,笑道:“真巧,你是闻到饭香了吧。没有好东西,只有便捷餐,希望你还能吃得下去。”
“我已经爱上便捷餐,可吃一辈子。”
“哈哈,那你的人生太失败了。”
两人就在沙发上吃饭,枚忘真道:“时间还早,但是咱们可以先去会场观察情况,我昨晚看了蔡捉武提供的资料,这个一零九零不像一个正经组织,倒像一家公司。”
“极端组织大都如此,上层是几名职业活动家,靠此为生,吸引的会员越多,赚钱越多,所以观点越来越极端,但是说得多做得少,他们也怕进监狱,那样的话,赚钱就没意义了。”
“你对这些组织了解倒是挺多,我不行,我主要跟崔家以及外星间谍打交道,蔡捉武这个线人,还是几个月前从别人那里接手的。”
“我说的这些,公开信息里都能查到。”
“那也得花费精力去查啊,让我做这种事情,不如让我去应急司守大门。收拾一下,出发吧,看你在一零九零那里能找出什么线索。”
两人开车,按照票面上显示的地址,来到旧城区的一幢商业大厦里。
聚会定于一点半开始,他们早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会场刚刚布置完成,一些工作人员正在调整细节。
两人的门票属于最普通那一档,只能坐靠后的位置,已有一些观众入场,稀稀拉拉分坐各处,看上去都很普通,不像是极端主义者,倒像是来看电影的闲人。
枚忘真沉默了一会,突然道:“还以为三叔来了之后会有改变,结果还是那么保守,总是监视、跟踪,总想钓什么大鱼,结果连小鱼也跑了。”
她还对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
陆林北一直在仔细观察,回道:“三叔经验丰富,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三叔自己说过,他的经验应付不了新状况。算了,不说这些,咱们的级别太低,怎么想的没人在乎。你看出什么了?”
“一无所获。”陆林北说的是实话,会场里的观众逐渐增多,个别人看上去有点古怪,但也是那种常见的古怪,不值得关注。
会场里大概能坐四百余人,临近开始,才有人坐到前几排,而且一直没坐满,看样子愿意花大价钱的人还是不太多。
枚忘真凑近些小声说:“以后你不会出卖我吧?”
“像林警官那种‘出卖’?不会,只要你还是我的上司,我就不会。”
“以后说不定谁是谁的上司。”
“林警官后来又向你道歉了吧?我觉得你应该接受。”
“他才……你昨晚偷听我说话?”枚忘真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没有,我猜林警官会私下里向你道歉。”
枚忘真歉意地笑了笑,“你猜得真准,那个家伙……算了,不说他。”
会场里大概坐了七八成观众,以这个时间段来说,算是不错的成绩。
演讲人准时到场,获得热烈的掌声,演讲内容却很老套,一切社会问题都被简化百分之九十和百分之十这两个数字:百分之九十的土地尚未开发,百分之十的定居点挤满了人;百分之九十的财富被百分之十的上层掌握;百分之九十的劳动被浪费,只有百分之十产生效益……
陆林北很快就转移观察目标,看到坐在最前排的蔡捉武,他总在适当的时机带头鼓掌或者叫好。
前排人物有一多半是组织里的高层成员,却没有一位能引起陆林北的兴趣。
应急司监控一零九零已有年头,若有怀疑目标早就应该得到确认。
陆林北开始在观众席中寻找可疑人物,的确有几个人表现得极为兴奋,鼓掌时比蔡捉武还要及时与卖力,具有真正极端主义者的气质。
一些工作人员也注意到他们,上前小声问话,大概是在推销套餐。
这些观众显得太生涩,执行不了严密的计划。
陆林北重新观察,从台上到台下,从前排到后排,还是没有收获。
“我想咱们是白来一趟。”陆林北说。
枚忘真深有同感,“蔡捉武正在打听策划那次游行的人,等他的消息吧。放松些,就当是休息。”
陆林北缩在椅子上,脑子却没有休息,假设自己就是幕后的主使者,来参加这种无聊的极端主义者聚会,有什么目的呢?拉拢高层?增长见识?还是……
陆林北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他要找的人,不在台上,不在前排,也不在后面的观众里。
是那些工作人员,有些在维持秩序,有些在推销商品,还有一些,应该是一位,专找那些表现最为兴奋的观众,像是在推销套餐,却一次也没成功,他脸上也没有失望之色。
其实他正在从观众当中挑选目标——思想极端,能被培养成为杀手的人,就像“铁拳”一样。
换位思考之后,陆林北立刻发现找人非常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