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早冬之月,气温骤降,南方战况惨烈。
华庭阁楼内,千丝缠乱的红绳随意地系着在房中,粗细不同的红绳上面挂着金银铜三种质地的铃铛。二十八张金光灿灿的符篆用糯米黏在红绳上,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
一纸轩窗很薄,遮不住今朝月色。
宛若一尊谪仙,潜心修炼。即使她紧闭双眸,无尽的紫光仍在眼尾。苏忆桃盘膝坐在玉石堆里修炼,清辉聚她身侧,照她宛若谪仙。灵气涓涓如细流,在她身下汇聚成一个小旋涡。纵使她双眸紧合,也有无尽紫光似彗尾般飘洒在她的眼尾。
苏忆桃一呼一吸间,皆吐纳着天地灵气。布满阵法的阁楼内,时而微风阵阵,时而又有飓风回旋。黏在红绳上的符篆开始震颤,一百零八只铃铛发出杂乱无章的响声,似天籁,亦似绝唱。
紫御桃花御天地之法,本就得天独厚,故而每次进阶都需要常人几十倍的灵气。否则,苏忆桃也不至于时常调侃自己的修行途太过艰难。
周身玉石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但坐在阵法中央的苏忆桃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星霜荏苒,玉石耗尽。
苏忆桃苦修一年之久,武功却仍然停留在六品黄阶,寸步未进。
倏地,阁楼中狂风骤起,二十八张符篆于顷刻间被她的外泄的煞气引燃。
断煞符,可以化解煞气。
当铃铛渐渐停止摇晃,苏忆桃才遗憾地睁开眼眸,将神识扩散至整座武陵居,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暮泽的身影。
她心中略感疑惑,随即踏出房门,朝着臣不焕的院子走去。
枫染秋色,菊香满园,雅致的小院中,臣不焕正在跟几位身穿黑袍的线人商议朝局。
苏忆桃心心念念的只有她家的小狐狸,并未留意屋中情形,径直踹开房门。
房门刚打开一道缝隙,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就朝着她的面门射来,苏忆桃慵懒抬手,如拈花般轻易夹住匕首,笑道,“本宫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见来人是她,臣不焕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递给下属一个安心的眼神:“云眠山是殿下的地盘。”
苏忆桃把匕首扔回去,“小狐狸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臣不焕脸上露出几分窘迫,“我们殿下?”
“嗯?我的!”苏忆桃特意强调一句。
“……边疆吃紧,出了些意外,半月前,殿下南赴沙场了。”臣不焕最猜不透的就是苏忆桃的心思,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
见她皱眉,臣不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赶忙思考应对之辞。
“跑了?他一个人跑南昭战场去了?”闭关修炼这么久都没突破,本就令苏忆桃烦闷不已,这会儿好脾气也差不多耗尽了。
出关后想找人安慰安慰,自家小崽子居然一声不吭地跑了?
不过这次可不是暮泽不辞而别,在他打定主意南赴战场后,就跟苏忆桃说了一遍。然而,她当时正处于入定状态,全然听不见他的话语。
暮泽料到她听不见,也是留有后手的,写了封信放在桌上。孰料,方才黄符燃烧时的火苗被劲风吹落,恰好把信笺给烧毁了。
正门半开,秋风吹入房中,信封残余一角,隐约可见上面几笔画就的图案:一只小狐狸微微歪着头,鼻尖顶着一朵桃花,灵动可爱。深海浅林_鲸落投稿 臣不焕一听“跑了”两字,便知大事不妙,眉头直跳,毫不犹豫地跪下,毕竟这事儿是有前车之鉴的,“殿下息怒!”
“不是跑了!只是前去支援!南昭新帝即位,与一派江湖势力达成交易,得了一位五品战将助阵,徐将军被逼得节节败退,殿下这才带着沉星南下战场!”
以他对苏忆桃这疯批性情的了解,明白其对暮泽的偏执占有欲。其他任何事情苏忆桃都可以纵容,但她决不允许暮泽私逃。
即便前朝局势一片光明,臣不焕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苏忆桃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既知有五品入局,你们还敢让他去?”这次,苏忆桃没有把关注点放在暮泽私自南下这件事上,而是存心试探臣不焕。
臣不焕面色如常,拱手道:“殿下是主,我们以殿下为尊。殿下不是温室里娇娇弱弱的花,需要百般呵护,复国之路,本就遍地荆棘。既然殿下想去做,那我们这些下属理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开路!”
“况且,就算徐将军战死边疆,就算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殿下也不会有事。”
冷风灌入怀中,苏忆桃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起身吧。本宫去南地寻他,京城朝局就彻底交给你了。”
苏忆桃从不怀疑麒麟才子幕后控局的能力。
臣不焕将信将疑地起身,“如今战局混乱,就算是徐将军也讨不到好处,殿下当真要去?”
苏忆桃瞪着他,“废话!半天之内搬空武陵居,你们的人从哪来往哪去,该干什么干什么。若是需要,池暝皇府你们可以继续挪用,别被发现就好。”
???
“殿下擅自离开,金陵那边恐怕没法交代——”
“交代个屁!她苏胜一个将死之人也配?都要造反了,谁给她交代?行行行,别跟本宫扯东扯西。你把拢春一起带走,她了解宫廷布置,兴许能帮上忙。”
言简意赅地交代完这一切,苏忆桃拂袖离去,完全不管身后的臣不焕是个什么表情。
罗睺呆呆地看着苏忆桃消失的方向,嘴巴张得老大,“公子,她什么意思?”
“对啊?池暝王武功没废?”
“公子!她要去南昭?啊?什么情况?属下怎么听不明白,难道池暝王当真对殿下情根深种?”
“这也太荒唐了吧?”
臣不焕还在琢磨她的话,片刻后,“搬东西,把武陵居搬空,然后回京。”
“罗睺姑娘,麻烦你传信崚山和边疆:池暝王出关南下。”
“好。”罗睺话不多说,跳窗离去。
罗睺一走,剩下的一群人就围着臣不焕问个不停,迫切地想要知道殿下和池暝王的关系,还有殿下究竟是如何说服池暝王的。
臣不焕冷着眸子:“有些事情,诸位还是不要问的好。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很快,武陵居上上下下都被“洗劫一空”,唯有把东西搬空,才能掩饰武陵居的过去,掩盖她们的行踪。
趁着夜色,三十多人悄然离开了云眠山。
臣不焕不愧有一颗玲珑之心,命人把所有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兵分几路错开时间回京。
戏风回了空月书斋,臣不焕隐姓埋名住进玄舞坊,拢春则充当起臣不焕的侍卫,一切都井然有序。
如此荒谬的事情,也只有他们几个干得出来。
池暝王卷铺失踪的事情,直到半个月后才被发现,金陵城再次陷入了惶恐与不安中。
传闻,在池暝王失踪的消息传入京城的当晚,不少心怀鬼胎的人都做了噩梦,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哭天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