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212.迎接死亡
死神，拥有自我认知！它真的是……“活着”的！
威廉·布鲁沃斯的讲述，让乔木毛骨悚然。
但隔着电话，对方并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理。或者说，即使知道，对方也不在乎。
布鲁沃斯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最舒适的节奏，讲述着可能只有他才知道的故事。
“你觉得，产生了‘自我’的死神，最强烈的情绪，是什么？”
是什么呢？好奇？欣喜？疑惑？疲惫？厌倦？愤怒？憎恨？
对方并没指望乔木能给出答案，问完之后，停顿了片刻，就说出了正确答案。
“是恐惧。”
在乔木对这个答案感到迷惑的时候，对方再次主动解开了谜底。
“对死亡的恐惧。”
这一瞬间，乔木感觉自己的背上一阵阴寒，每一根汗毛都疯狂地伸展、直立。
掌管着世间万物生死规则的“死神”，在害怕自己的死亡……
这太诡异、太渗人了。
在人类之前，地球上从未诞生过更高智能、更高认知、更高文明的存在。
所以，“自我”和“死亡”，对“死神”而言，也是一个崭新的课题。
它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诞生，或者说“自我”的产生，完全基于那个自命“人类”的物种对它的认知和影响。
对方，是自己存在的基石。
这就意味着，当认识到它存在的那个人类的意识消散时，也就是它的“自我”消失的时候了。
它无法容忍这种情况的出现。
所以，它绝不允许这个人类死去……就是字面意义上的。
不仅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甚至不允许他自然地步入死亡。
“于是，它囚禁了那个人类，并非空间意义上的，而是在时间上……”
布鲁沃斯的声音和语气，出现了令乔木忍不住发抖的变化。
那其中隐藏不住的悲愤与憎恨，甚至让他不敢去揣测对方此刻的心境。
拥有神灵般伟力的“死神”，为自己的创造者、自己的“父亲”，亲手打造了一座名为‘永生’的牢笼，将其囚禁其中。
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这场残忍的相伴，究竟持续了多久。
布鲁沃斯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但无需他多言，乔木也能猜到后面的内容。
虽然人类从未放弃追求永生，但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能够孤独地熬过如此漫长的岁月。
所以，威廉·布鲁沃斯，恨盖亚。
但是，他对盖亚的感情应该是很复杂的。
他惊叹于这个伟大的存在，也将其视为自己的成果而感到骄傲；但对方对他的所作所为，也让他憎恨。
向往、憧憬、畏惧、愤怒、憎恨……数种感情杂糅在了一起。
所以，他才会如此的矛盾，一面试着向逃脱死亡的幸存者们透露只言片语的隐晦信息，一面又保守着有关“死神”最核心的秘密。
但漫长的相伴与观察中，他发现，“死神”在改变，或者说在扭曲。
死神越来越“自私”了。
自私，本就是欲望的体现。
拥有“求生欲”的死神，出现自私的心理，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它的使命，偏偏容不得自私。
它开始对一成不变的生态感到厌倦，越发偏爱创造了璀璨文明的人类。
它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放在观察、保护人类身上，自己也越来越贴近于人类。
以至于它开始如人类一般，将生命划分为三六九等、有益有害、可爱可憎……
谁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神奇的机制，凭空出现了。
“死亡预兆……”乔木轻轻说道。
他隐约猜到，那个东西是怎么运作的了。
“我说过吧？世间没有永恒，死神也不例外。”布鲁沃斯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的天敌，或者说有某种确保它们会走向死亡的机制。
让一个拥有自我认知的生命，认知到并相信死神的存在，就是它产生人格的关键。
而一千个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对死神的认知都必然存在或多或少的差别。
所以，越多的人相信它的存在，就越会导致死神的人格也越多，就像是……人格分裂。
三五个、三五十个人格，有可能和平共处。
但三五万、三五百万、三五亿个人格，该怎么相处？
只是想一想，乔木都觉得瘆得慌。
死亡预兆，就是诱导人类发现死神，迫使对方人格分裂，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纠偏机制。
“所以，死神并不是必须杀掉逃脱死亡的人……”乔木若有所思地说道。
“没错，”布鲁沃斯接住了他的话头，“它要杀掉的，是获得死亡预兆的人。而其他人，只是用于掩盖真实目的的道具。”
“那么说，我做对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乔木终于松了口气，“现在就是等咯？”
“前面的事情，你确实做对了。但你忽略了一件事，你漏过了一个非常必要的步骤……”布鲁沃斯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
听到这话，乔木的心又悬了起来：不会吧？都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要功亏一篑？
“是什么？”他稳住心神，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死神的主导人格，”布鲁沃斯轻笑了一声，“他的主导人格存在了极为漫长的岁月，已经非常强大了，那些新生人格，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除非他们能够达成一致，结成同盟，但那恐怕需要极为漫长的时间。我猜，作为凡人的你，是等不到了。”
听到这话，乔木气恼得忍不住嘬起了牙花子。
“你是在炫耀喽？”他有些气恼，“你之前说，死神不会放任你死掉的。这不就等于我做了无用功？”
就算他让死神陷入当下的困境，不说他能不能等到吧，艾利克斯和克莱尔肯定等不到。他俩一死，项目肯定重置。
得，就是个死循环。
这破项目没救了，扔了吧。
“炫耀？”布鲁沃斯“哈”了一声，乔木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而已。”
“那个无意中创造了死神的人类，已经活了太久了。他每时每刻，都被包裹在名为孤独的蛹里，渴望着外面的新世界。”
布鲁沃斯说着让人心酸的话，但语气却越来越轻快。
“终于有一天，他得到了一个宝贵的机会：一群胆大妄为的同胞，让死神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死神，已经手忙脚乱、疲于应对了，甚至都将他抛诸脑后。
“对他来说，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几个千年了……”
“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呢？”布鲁沃斯笑道，“最后的时刻，他决定将这个本该与他一起归为尘土的秘密，交给那群人中的某一位，作为微不足道的谢礼。”
听到这里，乔木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毫无头绪。
他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嘴巴仿佛不受控制地，说出了一句他自己都没想到的话：
“恭喜你了。”
“多谢。”
“砰！”
巨大的声响，惊得乔木险些将话筒扔出去。
他看了看手中的话筒，又凑上去听了听。
电话的那边，只剩下安静。
……
乔木缓步来到地下掩体的某处大厅中。
和公用电话室一样，这里也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他倚在一处还算空旷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些人。
即使他们的上级、上级的上级、上级的上级的上级……全都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不知所措，但他们依然如同精密机械中的一个个零部件，在高效地运转着。
他们并不需要知道自己的工作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甚至很可能根本不会产生任何作用。
但只要他们去做，哪怕只是为了微薄的薪水、为了几块面包，去做那些在整个人类社会的视角下微不足道的工作，这台庞大的、精密的机械，就会一点点地运转起来。
不需要任何特定的人物，特定的人名，只需要大多数人去做那平日里看起来毫无价值的简单工作，人类社会那看似复杂无比、随时可能崩溃的运转，就不会被打断。
而这，正是人类文明发展至今日，最引以为傲、最令人着迷的地方。
前提是，你不能从机器内部去看，而是需要站到更高的高度上，去俯瞰它，才能理解它的令人惊叹之处。
不远处的插座突然爆出一缕电火花，但几人刚看过去，就没了动静。
紧接着，一张桌子上的水果刀挪动了一下，又静止不动。
一名特工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一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滚珠从她的脚边滚过，毫无所觉的特工就这么端着杯子走远了。
一个护士捧着摆放着医疗废物的盘子出现，震动中，一把医用剪刀从纱布下面探出头。随着盘子的震动向边缘移动，移动了几下，就被护士发现，她用身子一顶，将剪刀顶了回去。
一个工作人员猛地起身，不小心将身下的转椅撞了出去，撞向另一个背对着他站着的人。但就在转椅撞到那人的前一刻，另一个路过的人，随手将其拽停，然后混不在意地继续去做自己的工作。
……
看得出来，在主人格消失后，那些新生人格，内斗得很厉害。
它们已经陷入了恶性循环，不停启动又不断放弃的意外袭击……
每一次无功而返，不仅会放过一个知情者，更会创造出更多的知情者，让它的人格分裂愈演愈烈。
而越来越多的人格，又会相互扯后腿，制造更多没有下文的意外。
乔木知道，他已经赢了！
最后的悬念，就是对方还能坚持多久。
正想着，乔木就看到，不远处的地上，一个如萤火虫般的光点，浮现出来，并缓缓上升。
下一刻，越来越多的光点，从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表面，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