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有三殿,燕朝殿、治朝殿和外朝殿。
外朝殿议国之大事,以万民而询焉,一询为国危,二询为国迁,三询为立君,即战争,迁都和继位等国家大事。
今日乃是大朝会,需要在外朝殿举行。
明堂当中,已有各国代表到场。
他们或是聚集一同小声谈论,或是独立一旁静静等候朝会开始。
受封褒国的上大夫褒珦步入明堂,便看见明堂靠前,身穿青玄衣裳的独立一旁的申侯姜仲。
姜仲的女儿是当今王后,他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若是平时,姜仲的身边,应该聚集了很多人,都想向他攀结。
却不知今日为何姜仲身边如此清静。
褒珦平日和姜仲关系尚可,想知道为何姜仲身边无人的原因,也没有太多的避讳,直接走过去向姜仲请安。
“姜大人早安,褒珦到朝前,都能看见姜大人先至,姜大人真是勤勉准时,我应当向姜大人学习。”
这时闭目养神的申侯才睁开眼睛,看见褒珦道:“哦,是褒大人,你也来挺早。”
说完申侯环视一圈。
果然,那三公当中,除了太傅祭公已经到场被众人拥簇。
另外两位太师和太保,还不见踪影。
褒珦跟着申侯的目光,见祭公身边有数位臣子聚集,又看了看冷清的申侯,讲道:“姜大人,平日您身边也如太傅那般热闹,今天倒是有些反常。”
“是身体有何不适需要清静吗?若是需要静处,我便退往一边了。”
申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身体无碍......褒大人,你觉得自从陛下继位以后,有没有什么好的功绩?”
褒珦愣住,眉间拧紧。
这么快就将话题引到议论周天子宫湦上了吗?
褒珦看了一眼申侯,他的目光虚焦,像是在思考一些事情,显然,他是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问出来了,不是在故意引导褒珦做出错误回答。
申侯议论宫湦,那问题不大,毕竟,他是皇亲国戚,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作为老丈人,谈论一下宫湦好坏,也可视作指点。
可褒珦不同,他只是个上大夫,现在又是在朝会之上,多少人看似和谐谈话,实际都不算是隔墙有耳了。
人人都竖起耳朵耳听八方,若是褒珦在这里说了一句周天子的不好,肯定会会被有心人记下。
等下次朝会,褒珦就被因为左脚先踏入明堂而被周天子降罚......
这次的地点不好,褒珦没办法对申侯讲出自己的真心话,只能用官方的术语说道:
“陛下亲臣爱民,执政勤勉,上位虽不足一年,未来得及做出功绩,但已经是一位勤勉的君王......”
褒珦的声音不大,只让申侯听得清楚。
申侯默默听着,终究还是叹气。
褒珦说宫湦上位时间短,没来得及做出功绩,那就说明,宫湦不懂治国。
他不算是不会,而是只会延续宣王制度,延续不变,那就代表着朝廷政法稳定。
政法稳定虽好,可是对那些急于上进,求功心切的臣子来说,稳定,就意味着他们难以晋升。
另外,宫湦没有大的功绩,也就意味着没有大的过错。
延续旧法没有新政,自然不会有功绩,也被不会有过错,对一个处于和平年代的国家来说,这是好事。
但不敢变法新政,对一个帝王来说,则是平庸,这意味着宫湦不敢冒险更改他老子留给他的完整朝廷。
不敢冒险,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宫湦看不出朝廷当中,哪些人对他维护王朝有助,哪些人对他毫无作用,甚至会害他。
目光不明,不辨臣之忠奸,对一个帝王来说,是非常致命的缺点。
见申侯叹气,褒珦背后一寒,靠近了申侯一些,对他道:“姜大人,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等到朝会之后,去和陛下亲自说。”
“莫要在朝会上说出来,让大家都下不来台阶啊。”
申侯看着褒珦笑了笑:“放心,我有分寸。”
这时,明堂中又进来几人。
太师虢石父先踏入明堂,他身穿一身朱红衣裳,衣着靓丽,相当高贵,象牙笏板直接拿在手上,步伐大方走入了明堂中阶偏右之处。
太保尹球紧跟在虢石父身后,站在虢石父左侧,距离虢石父所站还留一个身位,那是太傅祭公的位置。
祭公身边的臣子三公已齐,知晓朝会将要开始,便纷纷向祭公告退,回到了他们各自的位置上,祭公回礼以后,站在虢石父和尹球两人中间。
褒珦也向申侯作揖,随后回到了大夫之位所在。
等到臣子们就位之后,再稍等了片刻,宫湦入殿。
宫湦岁已三十,黑须覆盖面,目光精明,行动如风,来到了明堂最高阶之后,下方臣子们皆是俯首作揖。
“臣,参见陛下。”
宫湦视巡下方臣子,抬手道:“免礼,开始朝会。”
“谢陛下。”朝臣,却依旧保持作揖姿势,只不过作揖的手上,却是从袖袋中拿出了各自的笏板。
朝会照常开始,却无一人先开头禀告汇报。
原因是刚才太师虢石父入明堂时,所有朝臣都看见了他手中拿着象牙笏板。
手上拿着笏板开朝会,可能是事情太过紧急,需要先进行汇报,再加之虢石父是公爵,也是三公太师,故而没有人愿意在虢石父之前进行汇报。
不过朝中等了许久,发现虢石父竟然毫无动作?
太傅祭公侧头看向虢石父,他竟然手双臂下垂,左手拿着象牙笏板却不汇报,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要知道,三公在朝中所站位置为中阶,几乎和天子面对面。
可他竟然当着陛下的面闭眼睡起来了?
什么态度!
太过放肆了点吧!
关键是宫湦明显已经看见了闭眼养神的虢石父,可是他对虢石父的态度并无任何的不满,选择了无视。
而和三公同一水平线上,位于左侧的申侯姜仲看见宫湦对虢石父的行为无视,更觉得他过分的懦弱,连教训一个太师的想法都没有。
于是,申侯便做第一个汇报的人,平举着作揖的手,对宫湦道:“陛下,臣有一事汇报。”
“哦,国丈请说。”宫湦看向申侯,静静听着。
申侯稍稍低头,看着手中的笏板道:“陛下,西边犬戎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周国的隐患。”
“近一月以来,西边犬戎对边疆的侵入次数逐渐增多,并且,犬戎不知道从何打造了一套骑兵重甲,不仅覆盖了骑士和马匹全身,而且盔甲极厚,我们的兵器难以击穿。”
“边疆驻守的兵官遭遇了数次犬戎袭击,皆以战败告终,边疆兵民伤亡严重,怕是再等下去,怕是难以将城池守住。”
申侯将最近一个月边疆遭遇重甲犬戎的事情禀告,宫湦越听面色越是沉重。
宫湦当然知道西边犬戎对边疆的危害,这危害已经持续了整个周朝,连之前的国君都没有解决的犬戎隐患,到了宫湦这边,他也一样束手无策。
申侯停顿了一下,宫湦刚想询问申侯有没有好的办法,却听见申侯紧接着道:“禀陛下,臣愿意带兵援驰边疆,为我大周王朝,镇守西方。”
宫湦听此,眉头舒展:“国丈如此恩义,孤代大周王朝上下子民,为国丈感谢。”
“陛下不必感谢,这是臣该做的。”
......
褒珦看向申侯,目光有所疑虑,联想到刚才申侯询问自己如何评价陛下,褒珦心中有了猜测。
“难道姜大人是觉得陛下不够好,才主动请缨离开陛下身边,去边疆发展了?”
这些话褒珦只是猜测,若是有时间,褒珦或许可以在等会下朝时询问一下申侯。
看向申侯的,除了褒珦以外,还有虢石父。
在听见申侯主动请缨去往边疆之后,虢石父睁开双目,目光移到申侯身上,眼色稍微有些疑惑。
申侯感觉后背发凉,好似被什么东西盯上,寻找着那目光来源,却失了踪迹。
虢石父只是看了申侯一眼,便拿起了自己手中的笏板细细检查,将上面刻写的文字在脑中进行补改。
有了申侯带头之后,接下来的朝会便继续进行,没有任何的阻碍。
等到时机成熟,无人再汇报之后,虢石父抬手作揖道:“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太师请讲。”
虢石父面色相当严肃:“禀告陛下,臣在天机楼推演大周国运,发现了未来国运衰落之根源。”
宫湦也嗯了一声,虽然表面看上去并无动摇,可他的手还是不自觉捏紧。
面对虢石父所说的大周国运衰落一事,他并不担心所言虚假。
虢石父所执天机楼,乃周朝开国以来便已经存在,历代周朝君王,靠着天机楼避开了一次次的危机。
如今虢石父报来了一则坏消息,是关于大周王朝国运衰落的消息,还是让宫湦有些担心。
宫湦接着道:“天机楼推演大周国运,此举为天机楼之例行推演,基本于一年一次,若是遇到新王继任则需要在一个月后再进行一次。”
“七天前,臣让天机楼开始推演大周国运,在昨日出来了结果。”
“大周的未来,将会衰败,而衰败的根源,则是在魏国境内,有一条大蛟即将化龙,若是让这条大蛟化龙成功,将会窃取大周王朝国运,导致大周国运衰败。”
“想要弥补大周国运,需要将那大蛟在化龙之前将其斩杀!”
宫湦听完有些着急:“大周国运衰败,大周将危在旦夕,众爱卿,能否想出一个办法,屠杀恶蛟,拯救大周王朝国运!”
宫湦的话说完,朝中群臣无人发出一言。
他们清楚蛟是什么东西。
蛟修行千年才会走水化龙,让人去杀掉一条修行千年的蛟?
那不是开玩笑吗?
有人去吗?
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所有人心中都是这种想法,比起去屠蛟,那倒不如自己过的安好。
反正那大蛟化龙以后只是窃取国运,而不是直接屠国,倒是对他们没有影响。
宫湦见下方群臣皆是俯首低头,目光闪避,无一人回应,心中便是一阵惊慌。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们为我斩蛟?
对了钱财......还有,爵位......最好还要送上美女!
有了利益驱使,他们总该有人愿意去斩蛟了吧?
就算这朝上群臣无人敢去,只要将号令发至天下江湖,可能就会有能人或者是江湖高手前去斩蛟!
在宫湦说出他的奖赏之前,虢石父又道:“杀掉那只大蛟并不难,若是让军队去讨伐,只需取军中五百人便足够了。”
“可是,大蛟走水化龙时,为气运之争,普通人去了,只会被龙族气运绞得粉身碎骨......”
虢石父这话,又是让场下众人都缩了缩脖子。
这听起来送死的行为,就算宫湦给出再怎么丰厚的奖赏,他们也无人敢去斩蛟啊。
宫湦问道:“太师,那该如何灭那恶蛟?”
虢石父道:“其实也很简单。”
“只需派出一人,携带陛下您的佩剑,携带大周气运,趁那大蛟走水时斩杀它,便可以将其杀死。”
“一人?”宫湦有些疑惑,“就这么简单?”
虢石父点点头,对宫湦露出自信的笑容:“就这么简单,还请陛下相信现在大周的国运,杀死一只未化龙的小蛟,简单至极。”
“但这终究是关于到大周国运的大事,本来,我是想着让大宗师之力的姜大人去斩蛟的,毕竟,姜大人是国丈,和陛下亲近,动用大周气运也更为容易。”
“不过姜大人主动请缨去边疆了,那边的犬戎入侵也很危急,不容得一丝迟缓,只能另选他人了。”
最终又绕回了该让谁去斩蛟的问题上,宫湦看了场下,依旧无人回应。
宫湦不知从何选择,问道:“太师,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虢石父嘴角上翘,这下,话语权便来到他的手中。
场下群臣都紧张起来,这位帝王将一枚炸弹交给了一位臣子,让臣子随即炸死其他一位臣子,这怎么不让人紧张?
这时,刚才跟在太傅祭公身边的臣子有些紧张,他们害怕虢石父会用这个机会,让他们去送死。
反倒是跟在虢石父这一派的其他臣子,则是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
虢石父转身回望众人,开始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