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大殿深处。
童子的疑问并未再得到的解答,城隍爷的虚影像是置身于某种虚无的水波中一般,忽而水波微晃,城隍爷久久无言。
童子便不敢再打扰,他甚至是有些惶恐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口中轻声自语:“夯货,老爷行事,用意之深,何时竟轮到你这小子来置疑了?去去去!”
打了自己一回,童子便弯着腰,背对着门,躬身退出了这座深远的大殿。
殿门被轻轻关上,童子看不见的是,大殿深处,那一片水波原是连着另一个旷远世界。
像是有无穷的星光在虚空中挥洒,深墨色的天幕上,有一团星云格外与众不同。
它似是天上深渊,梦中星河,更有数不清的无形光点,像是疾风骤雨般,噼里啪啦向内投入。
城隍爷的虚影站在这一片星河外侧,几番试图靠近,前方却仿佛是存在有一道无形屏障,以其地仙之能,竟也无法跨越。
目的无法达到,但城隍爷倒也并不焦急,他虚空漂浮,站立于这片星云之外,遥遥地,便伸手对着这片虚空点了四下。
东南西北,其中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光点炽热宏大,若再仔细看去,甚至还能看清楚那光点内部似乎是有无数奇怪的意象在其中扭动挣扎。
很难说清楚这些意象究竟是什么,像是扭曲的人脸,狰狞的魔怪,猩红的眼睛,铺散的乱发……
还有扭曲变形,像是变成了线段般的人间景象。
似是无声的欢呼,转瞬即逝的烟火,粘腻的血液……嘀嗒嘀嗒。
更有说不清的,无法用具体言语来形容的种种混乱情绪。
贪嗔痴、爱恶欲、喜怒哀乐悲恐惊、嫉妒、执迷、痴惘、苦痛……
这些混乱扭曲的情绪中间偶尔会有洁白的光点漂浮,可要不了多久,白色亦必然会被染成五颜六色的灰黄浑浊。
城隍爷目视这些浑浊,尽力多看了几眼,但很快,他自己都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自控的冲击。
他便立刻将目光收回,然后手一伸,捏到了自己颔下的长髯之上。
“哎哟!”
城隍爷轻轻地呼喊了一声。
娘咧,都成地仙了,这手扯胡子,胡子还是会痛啊。
虽然胡子痛,但城隍爷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开始有了奇妙的变化——那绝不是在吃痛,而在强忍愉悦。
因为这四个光点中,其它三个光点虽然是在混乱中壮大,可余下的,西方的那个光点却反而是在迅速湮灭中。
那个光点已经缩得极小了,再小,都要彻底灭除形迹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个光点的牵引,以至于其余三个光点虽然是在不停壮大,却每每要在壮大到一定程度时,又泄露出缕缕气息,投向那个即将湮灭的光点。
城隍爷用手梳理胡须,一边轻轻地捋,缓缓为自己抚痛,一边呵呵笑了:“天地大变,逢魔时刻,虽是如此,可人间代有天骄出,四大泉眼喷发点,如今已被拔除一处,幻冥城……你欲覆盖人间,当真可行?”
虚空中没有声音应答他。
只有剧烈旋转的星云,忽然迸发出数不清的混乱呢喃,连带着,那些飞落的光雨也越发劲疾起来。
无形的波动冲击而来,像是在瞬间具象成了一头法天象地的恐怖巨兽,巨兽无声嘶吼——吼!
虚空中的城隍爷陡然变脸,他骂了声:“杀贼!变!”
说话间,他手上的玉如意一个旋转,顷刻,如意脱手飞天,迎风见长,一个刹那,便大如穹庐!
虚无世界中的动荡外界无人知晓,但行走在外的宋辞晚却分明见到,那些天空中,向虚无处飘飞的无形之气,似乎是在瞬间有了一个暴涨。
她路过一户人家,听闻那院墙之内传出了男女主人的互相责骂声。
男主人说:“都是你这个蠢物,说了明日晨起我要穿这件锦衣去街坊拜年,你倒好,这衣裳后头破了个口子你都不说,还偷偷给我缝起来,哪有大年初一穿补丁衣裳的?你这是准备让我倒霉一年?”
女主人尖声怒道:“陈老二,就老娘好骂是吧?这衣裳是怎么破的你怎就不说了?还不是你那个好姐姐,粗手粗脚还非说要摸摸这衣裳的好料子,结果就给后腰那儿刮破了!”
“大过年的,我不想一家人闹出难堪,硬生生给她瞒下了这事儿。我自己再悄悄将衣裳补了,我不是为你们一家好?你倒好,张口就骂我,你不是人啊!”
说着说着,女主人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男主人,男主人大声说:“那你也不该悄悄缝,悄悄缝了还不告诉我,说一声有那么难?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家的吗?混账,你居然还敢打你男人!”
“说!你白日里对着过路那个少年笑,是不是看上人家年轻,生了二心了?”
女主人顿时一声嚎:“不是人啊,陈二蔫,你是个畜生啊!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有这样往自己婆娘身上泼脏水的吗?”
“我不活了!嫁到你们家当牛做马,受婆婆磋磨,大姑子欺负,今天还要被你这个混账东西往身上这样泼脏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砰!
女主掷出重物,狠狠扔到了男主人身上。
男主人一声惨叫,挥开重物,当即不甘示弱地扑了上去。
“恶婆娘,连你男人都敢打!你是找死!”
夫妻两个说出了怒气,打出了火气,大过年的,半夜三更,顷刻便你来我往,扔东西、挥拳头、扑咬撕扯,混战在一处。
接着,是孩童哭,老人喊,鸡鸣犬吠,左邻右舍,全都哄闹起来。
宋辞晚站在这户人家的门外,看到左右邻居开门的开门,探头的探头,有人意思意思地劝架:“哎哟,这是怎么地?大过年打成这样,夫妻俩有什么仇过不去呢?”
也有人反倒架桥拨火:“嘿!打得好,这有的婆娘啊,就是欠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这人痛呼一声,是他婆娘给了他一榔头。
一缕缕无形之气从这些人的头顶升腾而起,并迅速向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