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棉纺织印染厂始建于1958年。60年代初,国民经济正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阶段。全国一盘棋,这个厂险遭淘汰。还好,到了60年代末,这个厂又显生机。随着68年年底和69年7、8月份的大量招工,这个厂彻底地活了,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正开足马力朝着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迈进。
杜仁杰他(她)们几个就是69年七月份进厂的。他被分到了前纺车间,同在一个车间的还有刘小平,只不过各在不同的班组。
最让杜仁杰他们头痛的是饭菜票。学徒工每个月的伙食费8块钱,月底到行政科领。杜仁杰同学朋友多,来找他的也多。美其名曰是来看老同学,不如说是来纺织厂看美女的。也可以理解,这些个贪眼福的都是重工业单位的,女的没几个。看归他们看,他的饭菜票就遭了殃,不到月中就没有了。这个他不怕,有父母给他撑着的饿不了。可有时候防不胜防啊!一次,又来了五个同班同学。刘小平身上也干了,他想到了万小晓。
“说那么多干什么,不就是几张饭菜票吗?”说着就从身上扯出一打饭菜票塞到了仁杰手上。她看了一眼他,又说了起来:
“唉哟哟,几张饭菜票还数来数去的?真是小肚鸡肠的。以后有需求,说一声就行!”此刻的万小晓煞有豪气冲云天的感觉。
是的,这一来二去的,她便有了一些想法。杜仁杰是何等哥们?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小晓的心思。他利用星期天回家的机会,找母亲拿了钱和粮票。回厂以后,他第一桩事就是找到了小晓,把那个亏空的窟窿给补上了。
他很是懊恼,背着慧慧同其她女性来往,而且还有经济方面的牵扯。他觉得对不起她。现在,他的脑海里已完完全全被慧慧占据了,可以说没有一点点空间留给其她的异性。
正如他所料,万小晓向他展开了攻势。她没事找事地央求他:
“仁杰,帮我用铁丝做几个衣架吧!”
冷不丁,她又来了:
“仁杰,我的钥匙丢了,进不了宿舍,你帮我配一把吧!”
她的效果达到了。组里十几号人,都认定小晓就是仁杰的女朋友。
仁杰的师傅却不看好这个小晓。他对仁杰说:
“她,没有女人味!”
其实,不用师傅说,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女不女人味的,跟他没有关系。仁杰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心中的慧慧如实地告诉了师傅。师傅说:
“仁杰大胆地去追吧,爱情是追出来的味!”
杜仁杰也是够损的,他要扎扎实实给慧慧一个惊吓。他事先找到杨洋龙,从他身上要了他们公司饭菜票。
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厨房里一切准备停当,只等下班铃声一响,就打开窗口开始卖饭了。
3号窗口已有几个人在排队了,这次打头的不是二俫,而是梁三阴。二俫现在还在地沟里,正给杨洋龙那台车底盘打黄油。明天车的主人要跑长途,必须今天搞好。没事的时候浪荡一下无所谓,有事情在手就来不得半点马糊。
“三阴,请告诉一下红烧西施,帮我留个饭菜。”二俫一边打着黄油一边对三阴说。
“没事的,你好好干活吧。”
来的时候,杨洋龙就告诉仁杰,排队就到3号窗口,他挨在梁三阴的后面。他比三阴要高半个头,他不弯腰,里面的慧慧是看不见他的。最主要的还是他事前没打招呼,谁知道呢?
“你好!我来3两米饭,一份红烧西施鱼。”
“没有红烧西施鱼,只有红烧鱼。”
“哪有不有红烧西施?”三阴在做作怪脸。
“只有红烧鱼,你要还是不要?不要的话就下一个了啊!”
“我要,我要红烧西施鱼!”三阴这个家伙非得要加个西施,他这顿饭才吃得安心似的。正当仁杰要弯腰的时候,这个家伙又磨叽到了窗口说:
“红烧西施,二俫托我转告你,他现在在地沟里替你弟弟的车打黄油,要你帮他留一份饭菜。”
“好了,我知道了。下一位……”慧慧说完,眼睛盯着窗外的下一位。
“我也要红烧西施鱼,四两米饭。”
慧慧心里惊了一下,这个声音怎么这样熟悉?他怎么来了?他哪来的饭菜票?她强忍着激烈跳动的心说:
“这里没有你要的菜!除非让我看看你的脸,是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仁杰很顺从地弯下了腰说:
“这总可以了吧,我跟前面那位一样的,我要一份红烧西施鱼,外加一个西施豆腐。”
太突然了。工作时间,又是卖饭时间,后面还有好人在等着打饭呢。
按照这个突然造访的家伙要求,她只有尽快地把他饭菜打好说:
“天煞的,真是吓死人啦!”
慧慧没有邀请仁杰到她宿舍里去。
她接受了他的提议,到外面走一走。那个年代也只能在街上走一走,公园里也不太敢去,治安联防队的眼睛瞪得比灯龙还大。电影院放的是样榜戏《红灯记》,慧慧对京剧一窍不通,当然仁杰要好一点,至少他能够欣赏剧中的唱段。一切只能是随着她的意,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杜仁杰是第一次跟他心仪的女朋友溜马路,他的心情舒畅极了。他多年的宿愿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有了第一步,那么后面所有的步子都不是事。他想起了唐朝孟郊的一首诗来,用它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他在心里黙诵着: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是的,春天的脚步正踏着他和她的脚步来到了面前。马路池塘边的蛙叫;和风吹拂过来的花草香;满月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像是跟他和她捉迷藏一样时隐时现的。他(她)两踩着漏月,谁也没有说话。
慧慧的心情要比仁杰复杂得多。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同意跟他出来走走。但她转念一想,出来走走也好。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以断了他的念想。可越走越不好怎么说了,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像极速敲打着的锣鼓点子。一千个理由,一万个原因,汇成一句话:她没有资格同他一起溜马路。但,她又希望同他一起这样走下去,那怕是走到天亮。
“慧慧,他们为什么叫你红烧西施?”
他终于说话了。
“同事之间开玩笑的。”
“哦?”
他和她又都不说话了。他为什么不问当初那封信的事?她要问。于是她说:
“你为什么不问当初那封信的事?”
“信?那还用问吗?你我都在这难得的月夜溜马路了,都要成为现实了!”
“哦……那你也应该问问为什么没有看见我的回信呐?”
“你写了吗?”
“我写了!”
“那我为什么没看到?”
“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只是告诉你,我写了。其他的也没有意义了,永远没有意义了。下一次,有机会我会把你给我的信退给你。如果我写的你也要,我也可以给你,作个永恒的记忆吧!”
“你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他大胆地抓着慧慧的双肩摇晃着。突然,他那两只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着慧慧。嘴唇使劲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她好似猛地一下子进入到了一个巨大的磁场,全身心被一阵阵电流往复击打着,她痉挛着、抽缩着。她今年21岁了,还是到山上去挖斑竹的途中,危机时刻为了救她,他搂过她的腰。又是在她青春萌动的时候,是他的一封信,轻轻地又撞了她一下腰。然后,她就跌进了苦难的深渊。今天,又是他让她品尝到了真爱的滋味。她彻底忘形了,忘记了她身上无法抹去的妊娠纹,忘记了她的小波哥。她也紧紧地抱着他……他开始不老实了,他要解开她的衣襟,却遭到慧慧的反对,她把他推开了。无奈,他只有顺从。
杜仁杰很满足。他十分圆满地完成了人生第一吻,而且是他的意中人。他把慧慧送到公司,看着她进了宿舍后,他才哼着小调朝着自家走去。
今天是星期天,杨洋慧回到了家里。
“慧慧,你今天回来得正好。等一下伍主任上我们家来。”母亲说,同时她的脸上也显得有点无奈。
“她来干什么?又要动员我上山下乡呀?”慧慧也是一脸的惊讶。
“我想啊,她那个样子是想收你作她的儿媳妇。”
“啊,这怎么可能?唉……,姆妈,您是怎么看?”慧慧知道母亲内心是怎么想的,故意显示出对她的尊敬来。
“她啊,嘴巴两张皮。说你好,你就是一朵花;说你不好,你就是一砣豆腐渣。我们不是一路人。”母亲明显地把自己同伍主任之间,划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来。
有了母亲的看法,她悬在心头的石头落地了。她对母亲说:
“姆妈,这个事情不能牵扯、含糊。您就说我已经找好啦。好吗?”
“只能这样啦,谁叫你长成这个样子。”母亲的话,多少有点骄傲,同时又夹杂着些许旁人看不出来的隠忧。
慧慧把一个月的工资,留下了15块钱,其余的全交给了母亲。
“慧慧,你做得对。路归路,桥归桥。那个友莲婆婆的恩德是要报答;那个挨枪子王书记,我相信自然会有人替你们报仇伸冤的。”
慧慧没有在家里吃饭,为的就是回避伍主任。
她来到邮政局,将10块钱邮寄给了张友莲伯娘。
“红烧西施,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来了?”厨房一位值班的师傅惊奇地问道。
“是的,家里实在太小。我要整理一下宿舍。”
“哦,是这样啊!”
慧慧从食堂吃了饭,来到宿舍楼刚踏上第一步梯,就被宿舍管理员张阿姨叫住了:
“红烧西施,今天上午大概10钟的样子,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给送来了一包东西。”
“送给我的,您没有搞错吧?”
“怎么会搞错,高高的个子。他说,他叫杜什么?哦,杜什么杰来的。”张阿姨使劲地想着,最终还是没有把名字说全,但丝毫也不影响她的尽心和尽责。
“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呀!我敢打赌,他是在追求你。”张阿姨为自己那洞若观火的老道而诡异地笑着。
“谢谢您,张阿姨!其实,不是您想的那样。”
说完,她就提着杜仁杰送过来的那包东西来到了自己宿舍。
她打开包包一看,又是北京特产——八大件和上海的糖果。事后,她才知道:这是他特地叫他父亲托人从这两个地方带过来的。
两盒礼品上又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慧慧,昨天晚上睡觉时我作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两在一起了。你是地,我是天……特地送来你喜欢吃的。祝你星期天过得愉快!
始终爱着你的杜杰”
她深刻理会到了这张纸条内涵,特别是那一路的省略号。她清楚他要什么,但她没法给他。
慧慧把两盒礼品放在写字台上,望着手中这张纸条。她的内心又进行了一次天、地良心的拷问。
天问;
“既然,你没法给他,为什么你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去,穿得那么妖艳。你这不是在挑逗,又是什么?昨天晚上,你却投怀送抱同他进行了热吻,这又是为什么?”
地答:
“那是情到深处,不知不觉地伸出了舌头的呀,不信你也试试?何况他确实一直是我的……”
天问:
“算了吧,你这是为自己那颗淫乱的心在找借口。我问你,你六根清净了吗?”
地答:
“昨天晚上,他要摸我,我推开了他。难道不是吗?”
天问:
“这说明不了什么。反倒会激起他的好奇,反倒会使他更加地疯狂。不信你试试,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地答:
“我有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天问:
“你的命中注定没有他。那个冤砣和梅子早晚会来认亲的。这一点你必须清楚,知道吗?好了,是一刀两断的时候了。长痛不如短痛啊,慧慧!这不是远古时代的母氏社会,而是现代的父氏社会。”
地答:
“天在上,我知道了。就是这个世界上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祸害他的。”
这一夜,慧慧睡得很踏实,没有做梦。因为,她对杜仁杰那疯狂的爱,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