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干喝酒…不太好吧?”翟信惶恐地向吴彬抛去求饶的眼神。
谁料,吴彬收起折扇,挽起拂袖,扒开酒坛的封布,一副气势汹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赴死之意。
阿瑶满意地笑了,拿过自己的一坛酒,眼神直射,翟信悻悻的抱着他那一坛,手抖得打开盖子。
阿瑶看俩人都准备好了,数着节奏:“三、二、一、喝!”
三人同时豪气万丈地扛起酒坛子就灌入喉中。
吨~吨~吨~
豪饮间,阿瑶看了眼二人的速度,明显落后了很多。
喝三口停五口,阿瑶眼眸带笑,不经意间率先喝完一坛一酒。
吴彬、翟信眼见如此,酩酊醉酒间,壮起了胆子一股脑儿的饮尽,破罐子破摔,二人面红耳赤的倒在桌上。
阿瑶浅浅摇了摇头道:“喝不了还瞎逞能。”
阿瑶唤来店小二,小二看到这副场景,整个人也是动作呆滞,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常大夫,你可真牛!”
“不用对我拍马屁,再来两壶热酒,几个小菜。”
“醒酒汤需要吗?”小二弱弱地问道。
阿瑶瞅了瞅醉倒的二人,略显不耐道:“去去去,晚些再到万花蹴鞠场,派几个人来接。”
“是,常大夫稍后。”
黄昏时分,吴彬幽幽睁开了迷蒙的双眼,看到阿瑶自顾自的饮酒,那神情间带着丝丝落寞,便轻声唤道:“小凤姑娘?”
阿瑶微微收紧眉头,这家伙还做梦呢?
吴彬低喃道:“小凤姑娘,在下,喜欢你…”
“你说什么?”阿瑶没听清,凑耳上前。
“小凤姑娘,我喜欢你,你是谁不重要,你能明白吗?”
“呵~”
阿瑶抿开了唇线,无奈且好笑,刚想回正身子,却被吴彬的手轻轻一拉。
距离拉近,阿瑶拧眉,推开了他。
“不知道我是谁,还随意表露心意,真不知道是无知还是天真。”
但瞥眼一瞧,眉眼间与那个人还是有些相似的,她想起那晚的一鼻之隔,那温柔似水的眼眸仿若再现一般。
阿瑶摆摆头,无奈的发笑,那个人虽偶有温柔,却多了许多深沉和杀伐决断,没有那么纯净的神情。
吴彬出自贵族商贾之家,文质彬彬且更多一些。
这时,厢房外传来敲门声。
阿瑶浅淡道:“进来。”
外人开门而进,拘礼道:“请问您是常大夫吗?”
“你是吴府的?”阿瑶问。
“是。”
“你家公子和翟信没醒,你们领回去吧。”阿瑶摇晃着酒杯,眼神清离。
“小的谢过常大夫,我家老爷有请,还劳烦您随小的一同前去。”
“哦?为何?”
“我家老爷感念常大夫当年疫情救治,想当面向您致谢。”
“不记得了。”
阿瑶本意拒绝,家仆却拘礼不肯起身,似乎不完成这任务,他便无法回府。
反正闲暇无事,勉强走一趟吧。
吴府
家仆背着吴彬回府,几人走进正堂,吴夫人看到从未饮酒的儿子醉成这般模样,焦急万分的快步上前。
“我的祖宗诶,怎么喝成这样了?”
吴夫人瞧见吴彬红得熟透的脸,担忧地拍了拍他,一点儿都没得反应。
急切地命令道:“快找大夫来,这要是出了事儿,你们几条命都赔不起。”
阿瑶在旁意会到吴夫人有意所指,背手轻咳:“咳。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在酒楼已经喝过醒酒汤了,待会儿再熬煮些蜂蜜茶服下即可。”
“你是谁?这儿怎么有你说话的地儿?”吴夫人见阿瑶开口,不满之心更甚。
阿瑶听这语气,也是不满了,张口即来:“是你们邀我进府,这下倒是不欢迎我咯?”
吴老爷见此人有些张狂,便询问家仆道:“阿宝,此人是谁?”
背着吴彬的家仆阿宝道:“老爷,这就是常大夫呀。”
“常大夫?”吴老爷、吴夫人甚是不解的一同看向阿瑶。
阿瑶端了端身子,手指轻轻捋过额间的发丝,白皙的额门明晃晃的亮着‘正是在下’的神情。
“呕~”吴彬在大家还未说话时,吐了阿宝一身。
熏得大家纷纷转过身去。
阿宝可就遭殃了,想逃都无处逃,肩上黏嗒嗒的,恶心得无处宣泄。
吴老爷掩嘴道:“好了好了,先带少爷下去吧,好生照看。”
“是,老爷。”
吴夫人担忧的看着吴彬道:“那妾也同彬儿下去了。”
“去吧去吧。”吴老爷只好摆摆手。
待堂中安静下来,吴老爷这才细看阿瑶的模样。
“你说你是常大夫,可是常小凤?”吴老爷质疑道。
阿瑶自来熟的寻了个位置坐下,右脚翘起了二郎腿,反问道:“我是常小凤,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常小凤与你长相不同,你怎地随意假冒他人?”吴老爷沉了沉气,也坐了下来。
阿瑶禁不住摇头笑道:“鄙姓常,名瑶,字小凤,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了?”
“这……你难道就是我万花蹴鞠场赌了两年球的常瑶?”吴老爷吃惊道。
阿瑶放下腿,双手臂支着凳子的两旁,道:“没错,我说你这老爷,放着这么大的蹴鞠场,竟然不知各路买家的身份?这岂不是令人笑掉大牙了?”
“你说你是常瑶,我信,可常小凤我三年前是见过的,他是济世救人的活华佗,你根本不是他。”吴老爷笃定的说道。
经他这么一说,阿瑶好似也想起了当年南城救济一事,当时的身份不便,是赤凤使用了焕颜术将她的容貌改变,而今女扮男装,也仅是梳起了男子装束,自然是不同的。
但她也不会什么焕颜术的仙法啊,思量许久道:“好吧,既然被你识破了,我便告诉你吧,常小凤其实是女扮男装,她是我的妹妹,我们常氏都遗传有印记,不信待吴公子醒来你可以问问,他是见过我家小妹的。”
吴老爷将信将疑的看着她额间的印记,回忆起当年见过的常小凤曾无意间揭下过额间绑的白巾,给他包扎过伤口,那水滴状的印记确实和眼前这个常瑶的如出一辙。
吴老爷随即说道:“那你们兄妹二人都是大夫?”
“是,吴老爷这般询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吴老爷见状,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便转移话题道:“没有,既然如此,常公子,先前小儿几次上门作邀,不知常公子因何缘故拒绝呢?”
“我只是不喜束缚罢了,再说,医馆还需照看,没那么多时间,怕是让吴老爷失望了。”阿瑶浅浅的喝了口茶道。
吴老爷笑言:“倒也无妨,只是这两年,常公子在我们万花蹴鞠砸下重金,几乎每次都在现场呐喊助威,本以为是个市井登徒子,却没想到,是常公子这等身份,着实令人惊讶。”
阿瑶哼笑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老话的道理,吴老爷不会不知,若不是我胜了你儿子,你也不会让他多次上门堵我,对吧?”
“常公子话过重了,老夫绝无此意。”吴老爷被说中了心思,顿时面上些许僵硬。
“我这人也就是快人快语,吴老爷莫要见怪,今日呢,只是与吴公子比试一番酒量,我也看到了你们的诚意,虽然踢球没踢过我,喝酒也是败于我手,但是呢,万花蹴鞠这门生意,可行。”
阿瑶说话浅浅淡淡的,眼眸中还透着一股冷气,但这个消息,对吴老爷来说,已然是最稳妥的结局了,
既能保住万花蹴鞠场的人气,也让培养多年未有成果的红队成员们得一高手指导,也不至于真的让这十几个人失了志气,也没银两可赚。
谈妥加入蹴鞠场事宜,阿瑶便回安心医馆去了。
悠悠一直在门外等她,见晚风袭袭,阿瑶小跑归至,脱下外衣披到她的身上。
“这么凉,你出来做甚?”
“等你。”
阿瑶瞧她一脸担忧,牵着她走进去。
“耀虎呢?”
“看他睡下了我才出来的,你呢?怎么这么晚?不顺利吗?”
阿瑶笑言:“没有,很顺利,去了吴府,谈了谈加入蹴鞠场事宜,随时可就任。”
“阿瑶。”悠悠转身唤她,心中还是隐隐担心。
阿瑶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道:“你就放心去吧,安心医馆呢我也会照看,不会耽误事儿的。”
“可…”
“没有可是,你想回来随时回来,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还这副以后都见不到的模样了?”
“除了担心你,我还能想什么。”悠悠嘟囔着,阿瑶捏了捏她的脸蛋,俏皮的打趣道:“小娘子可是舍不得夫君了?”
悠悠娇嗔一声,捶了捶她,阿瑶假装吃痛一叫,二人相视而笑。
次日,耀虎等悠悠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
关上门的那一刻,桌上那一封留书逐渐消失在眼前。
依依不舍的神情,也让耀虎为之动容,三步一回头,也未曾听到熟悉的声音。
阿瑶。
悠悠心里默默唤着她的名字。
“方才为何不叫阿瑶醒来,跟她说一声?”耀虎轻声问道。
“她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不如不说再见,今后还会再见的。”悠悠苦笑道。
耀虎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到底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她们二人的情谊又岂是旁人能言论的呢?
可悠悠不知道,阿瑶早已在南城城墙的高处等待着日出,等待着悠悠的出现。
待看到他们的身影时,阿瑶的心紧了紧,张了张嘴,却不曾开口喊她。
看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右方的太阳升起,照耀着侧脸,像一束光,屹立在高处。
悠悠,今虽离别,友谊不决,挥手之间,祝福殷切。愿你这一去,前程似锦,福运绵延,幸福美满。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阿瑶顿时感到寂寞空洞,没了悠悠在身侧,她更是不知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去面对。
说放下了,看开了,想通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语。
她才知道,这三年,是悠悠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她才知道,原来她不过是苍白浅薄,虚空之身,空有一副绝世力量的皮囊,终是无用。
她孤独的走在人群挤挤的街道上,听不到周围的吆喝声,喧闹声,欢乐声,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走着走着,不知为何,竟走到了半生莲堂。
阿瑶呆呆地抬眸,看到四个大字,心惊了一下,立马恢复平静。
我怎么走到这来了?
时光匆匆,好似很多年未归家的孩子,一时间手足无措,又倔强的压抑内心的情绪。
阿瑶摇了摇头,刚想回身离去,却听一声“阿瑶?”
阿瑶浑身一颤,手指轻握,驻足的脚不安的轻抬又落下。
丰明月刚要出门办事,却见一个刚转身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不敢确认的开口,只见她停下脚步,丰明月终是肯定了此人就是阿瑶。
他怀着紧张的情绪,缓缓移步走了下来,走到她的身后。
尝试地再唤一声:“阿瑶。”
阿瑶缓过神来,缓缓转身,面向这个多年未见的…哥哥。
“阿瑶,真的是你!”丰明月内心激动地仿若有一道洪流直冲脑门,他想上前好好的看看她,却怎么也挪不动脚。
阿瑶控制着心脏不平稳的跳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平静淡然。
“不好意思,丰堂主,扰了你的清净了。”
丰明月愣在那里,哑然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阿瑶扯开一抹笑,淡淡的说:“还好。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随即转身抬步。
丰明月伸手唤道:“今日是你母亲的忌日,不若,随我去祭拜吧。”
阿瑶愣住,再次回身时,才看清丰明月手中提着一个竹篮,里边儿放着祭拜使用的香烛,食物。
“你…”
转眼间,阿瑶回忆以往的那些年,都是以堂中弟子的身份站在人群中祭拜堂主纪念念。
从未想过,葬在半生莲堂的宗祠,竟是她的母亲。
丰明月另外准备了一套白衣素服,
阿瑶默默的跟在丰明月的身后,来到宗祠的其中一处墓前。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站在纪念念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赫然写着‘第三十六任堂主纪念念之墓’。
顿时鼻头一红,眼眶也湿润了。
阿瑶一袭素衣,颤着身子,双膝下跪,整理衣襟,端正的将双臂展开,拂袖随着微风吹动,屈臂俯身大拜,额头重重的落在泥地上。
“母亲,不孝女儿阿瑶,前来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