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晚夏,京中早晚的空气里已然带上了些丝丝凉意。
这天一大早,吴府的两辆马车就晃晃荡荡的驶离了这条巷弄,在贵人区一水儿的青石板路上转了又转,便顺着城中的主路出了城门,最终到在了一处位于城郊的别庄。
别庄守门的奴仆查验过帖子后,就对马车进行了放行,途中还经过了几块农作物长势喜人的农田,又走了没多久马车便缓缓地停了下来。
眼下京中各位贵人的府上大多都有些明里暗里的产业,所以说一两个庄子而已,倒不是不值当太过吃惊。
吴府也有一个庄子,不过距离城区要更远一些,土地也相对贫瘠,论气派程度更是比不上这边了。
刚一下马车,宋氏就扭着腰带着丫鬟走到了赵氏和海瑶的身边,皱着眉打量着不远处那栋造型别致的三层八角楼:“这司马府也是的,好好儿的宴会不在府内办,怎的竟跑到这庄子里来了?”
此时马车刚好停在一处浓密的树荫下,赵氏擦了擦额头上那方才在车中闷出的汗意,许是也不想待会儿宋氏再闹出点什么被旁人看了笑话去,便耐着性子稍微解释了两句:“司马府一向财大气粗,名下的别庄在整个京中都十分有名,只要来过这里的人都是赞不绝口的,没准比司马府内还要气派不少。”
城中的府邸毕竟还在天子脚下,太过金碧辉煌传到皇帝耳朵里去那是嫌弃自己命太长,但这种私产就不同了,很多世家大族的这种别院都是各有各的奢靡。
听到这话,宋氏的脸色明显好转了不少,打量着那座八角楼的神情里都隐约带上了满意。
赵氏闭着眼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只盼着今天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一旁的海瑶似是看出了她的紧张,顺势上前挽住了女人的手臂,趁着宋氏在前面左瞧瞧右看看的功夫,小声的问了一句:“母亲这是在担忧什么?”
“明知道司马府没安好心,结果还要带着这么个棒槌,咱们娘儿俩一定不能踏错一步,不然岂不是坑了你父亲?”赵氏甚至紧张到有些碎碎念。
“母亲还需放宽心,就算是为了珍堂姐,想来大伯母也不会乱来。”海瑶出言劝慰。
再说了,若那司马府今天当真想要弄出点什么事来,关键时刻没准宋氏还能有奇效,这招叫做以毒攻毒。
赵氏勉强提起了点精神,三人便缓步朝着那座八角观景楼走去,等到了跟前,自有属于司马府的丫鬟迎了上来,继续引着他们踏上了全松木制成的楼梯,一路上到了三楼。
就在上楼梯的这会子功夫,宋氏感受着脚下那不同于普通木头楼梯的质感,一边还凑近了打量着扶手上镶嵌着的刺目金边,心中不由得对方才赵氏安慰的话信了两分。
这八角楼的三楼乃是一处相当通透的所在,四面通透的独特造型不仅能让里面坐着的众人将整个庄子的秀丽风景尽收眼底,屋顶上长长的飞檐更是恰到好处的遮挡住了令人目眩的阳光。
整个空间不仅不闷热,还难得的在这晚夏有着丝丝清爽的凉意,的确是个举办宴会的好地方。
若是在冬季,也可将竹帘悬挂于四面,用来遮挡寒风之余也不影响宾客欣赏浩瀚的雪景,再来一波围炉煮茶,直接就将氛围感给拉满了。
“大学士府的吴夫人到了。”随着丫鬟清亮的通报声,原本已经端坐在几张矮桌后面的夫人和小姐们纷纷止住了话茬,好奇的循声望了过来。
赵氏则是面不改色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径直走到了最前方的主人位前,冲着坐在正中央的那名妇人福了福身:“司马夫人。”
司马县公不仅在品级上高于吴修远,人家还是有着正儿八经名号和封地的,身份上不说尊贵许多,那也断不是一个大学士能够与之平起平坐的。
在京中,自家爷们儿的官职就是这些贵夫人在外的腰杆子,所以司马夫人也只是坐在那里安然受了赵氏等人的礼,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淡淡的开了口:“吴夫人不必客气,请坐。”
海瑶趁机也观察了两眼这位司马夫人,隐约能够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些司马扬的影子,想来那位名满京城的司马三公子之所以那副皮囊还算过得去,也是继承了一部分母亲的优点的。
不同于常规意义上的美人,司马夫人的脸有些略长,眉眼之间也带着明显的凌厉之色。即便坐在那里也是长手长脚的,想来身高在一众女子中一定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一眼看过去难免给人一种略微刻薄和不好惹的感觉。
但是一想到司马县公一向花名在外,府内也不是非常的清净就可以理解了,若不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还真未必能够坐稳司马夫人这个位子哩。
待赵氏带着宋氏和海瑶坐在了位于右侧末端的矮桌后时,还顺势笑着和旁边的几位夫人点头问好,虽然这些人都不是她往日里多熟悉的,但做一下表面功夫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几位夫人也都态度温和的回应了一番,只是在收回视线的时候均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似是有些不明白今日赵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邀请大家过来,是因为这别庄上的果子成熟了许多,便想着让你们过来尝尝鲜。”司马夫人任由底下的人揣测了一会儿,接着出了声。
“多谢夫人惦记,别的不提,这处别庄里的果子那是一等一的好,我去年只吃过一回,就生生的惦记了大半年呢!”说话的贵夫人生怕自己拍马屁的力度不够,没等话音落下就捻起了面前金盘里的一颗果子,用力的咬了一大口。
在场的众人见状,紧跟着都附和了起来。
司马夫人的神色也隐约透着些受用和满意,在一片热闹的恭维声中,她抬眼看向了一直干笑着的赵氏,扬声问道:“前些日子听闻府上办了丧事,眼下瞧着吴夫人的气色也还可以,这样才对,人合该过好当下才是。”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呼吸一滞,空气中也弥漫着不大明显的尴尬。
海瑶一挑眉,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这位司马夫人知不知道吴谨柔尚在人世这件事,对方到底是在试探还是只单纯的喜欢戳人家心窝子。
“司马夫人说的有理,还盼着吴夫人宽心呐!”有狗腿子还硬着头皮跟着一唱一和了起来。
赵氏无奈只能脸色不大好看的点了点头,显然是不想过多的提及此事。
谁知司马夫人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还一个劲儿的继续问着:“没了的是府上的二小姐吧?也就是及笄的年纪?太可惜了,之前可是许配过人家?”
“未曾。”赵氏桌子下面的手险些将帕子扯烂了,面上却要维持着平和。
“还好,也不算坑了别人家。”司马夫人点评似的给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赵氏身后的海瑶身上:“这就是你那个大女儿?长得还算可以,就是听说自幼没能教养在身边,即便是嫡出,日后怕也难配上什么好人家。”
字字句句不离婚配,海瑶隐晦的皱了皱眉。
虽说在这种类型的宴会上,各家夫人之间说些儿女婚事也很正常,可这样直白的却没有,与其说是闲谈更像是一种不加遮掩的侮辱了。
赵氏此时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大抵作为母亲都是如此,自己受辱可以,但却拼死也都要护着孩子的。
当下如果她选择沉默,为了避免得罪司马府而不去反驳,那么回头京中各府便都会觉得她的瑶儿是个顶着嫡女名头的卑微之人,即便她从未想过让女儿高嫁,却也不能蒙受这等不清白的冤屈啊!
可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呢,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笑吟吟的女声:“恕我斗胆反驳,夫人这话说的倒是有失偏颇,能否配上好人家似乎也与生长环境无甚关系。”
此话一出口,顿时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各家的夫人小姐更是议论纷纷。
这种场合一向没有晚辈插嘴的道理,更何况还是婚配之事,正常的贵女理应避之不及才对。
司马夫人闻言则是眉毛一竖,心头暗自嘲笑果真是个不懂规矩的,连带着语气也染上了几分不悦:“好哇,你且说说,怎的会没关系?”
海瑶却忽然抿嘴一笑,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先是递给赵氏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就迅速回应道:“我有个堂姐是在饶城长大的,家世只能说是一般,因为伯父只是个有些底蕴的商人。”
“可那又怎样,这位堂姐不还是入了京中贵族的门儿,下半辈子也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对了,珍堂姐想来夫人也熟悉,毕竟她入得就是你们司马府的门呀!”
她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司马夫人就惊觉大事不妙,可想要阻止也已经晚了,只能全身僵硬的继续坐在那里,脸色说是漆黑如墨也不为过,本就有些长的脸愈发的离谱了两分。
可海瑶有岂会顾忌这些,丝毫不给女人喘息的机会:“还未跟夫人正式介绍,我身侧坐着的这位就是珍堂姐的母亲,大伯母,您紧着些跟夫人请个安罢!”
言罢,微微侧过了身,让宋氏那有些圆润的身躯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宋氏很是兴奋的起了身,她早就被这座八角楼内的富贵闪瞎了眼,这会儿正是巴不得想要和司马府亲近的时候,自然不疑有他。
恰好就在这时,楼外不远处的田地里,别庄上的庄稼汉用力的朝着老黄牛的身上甩了两鞭子,声音犹如炸雷般异常的响亮。
莫名的,海瑶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句不大合时宜话。
天空一声巨响,老宋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