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青松院,海瑶登时就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的杯盏碎裂的声音,心下暗叫了一声糟,脚下的步伐不由得也加快了许多。
等到春喜忙不迭的替她打开了主屋门上的帘子,紧接着听到的就是赵氏那震惊无比的一句‘什么’?
“消息可确定了?”赵氏接着又问。
吴管家躬身回应:“错不了,昨儿奴才亲自把二小……把谨柔姑娘送回的城西王家,怕她一时接受不了闹腾起来,更怕那对夫妻太贪心,所以就留了两个小厮守在了巷弄口。”
说王氏夫妻贪心,海瑶是万分同意的,虽然昨天跟着吴谨柔一起送回去的还有一笔可观的银钱,但那两口子很有可能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想办法要的更多。
毕竟要是吴谨柔依旧是吴府的小姐,那么每年或多或少的都能私下里接济他们一些,这回可好,一离府了就真的没有什么指望了。
“结果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了,那两个小厮一直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直到今早准备回府复命,这才想着假装路过王氏夫妻暂居的小院外再确认一下情况。”吴管家说到这,表情变得很是苦涩。
“万万没想到啊,那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两个小厮从中嗅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味。而且那院子里着实过于安静了一些,小厮便壮着胆子伸出手轻轻一推……”
“死了!都死了!满院子的血啊!”
“父亲,母亲。”海瑶的出现适时的打破了主屋内凝滞的气氛,她面色不改先是冲着脸色不大好看的吴修远和赵氏行了礼,然后像才看到吴管家一样出言招呼道:“哟,我还想着刚刚吴管家着急忙慌的是要去何处,感情是来了青松院了?”
话音落下,她似是才发现众人的脸色不大对劲,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句:“怎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吴管家稍微等了两息的功夫,见老爷和夫人没有赶这位大小姐走的意思,这才又把刚刚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小厮回来腿吓得都软了,说那个王姓的爷们儿就被人砍死在了院子里,歹徒甚至连家里的狗都没放过。”
“说来也怪想不通的,明明那王氏夫妻的临时居所也离着巷弄口不远,怎的咱们府上的人却硬生生没能听到半点动静呢?”
赵氏此时一张脸已经变得煞白,十分不安的伸出手握住了吴修远的衣袖,两眼泪涔涔:“老爷!这……这该如何是好了!谁能料到这王家突发横祸,早知道也不那么急着把人送回去了。”
到底是亲手奶大的孩子,虽然做错了事,但是谁也没想让她死。
吴修远皱了皱眉,安抚的拍了拍赵氏的手,眉眼间透着些许的不确定。
海瑶则是在稍微打量了一番二人的反应后,侧过身去冲着吴管家问道:“确定是王家的所有人都死了吗?”
吴管家被问的一愣:“这……那两个小厮也没敢进到院子里去呀!当时天色已经快亮了,再被左邻右舍瞧到什么的抓到衙门去!他们只是看到了那个当家的倒在了院子里,头都险些被割掉了,正对着院门的那间屋子的门槛上还躺着一个,估摸着应该是家中的婆娘。”
“后来就有一人先回府报了信儿,另一人留在那里,直到看着有人报了官,衙门的官爷也过去了才跑回来的。”
随着对方的话语出口,赵氏又是一哆嗦,不停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努力不在脑子里描绘现场那副血腥至极的画面。
“事情还是要打探个清楚了才好,这样不明不白的,反倒惹得父亲母亲跟着忧心,您说对吧吴管家?”海瑶微微挑眉,语气淡淡。
“大小姐说的极是,奴才这就派人再去打听打听!”吴管家这会儿经由她提醒,也觉得自己这事做的鲁莽了些,到底还是因为牵扯到了吴谨柔的缘故,再怎么说那也是吴府曾经的二小姐……之后迅速的回了神,接着他便一拱手,忙不迭的转身离开了。
海瑶则是上前轻车熟路的替赵氏拍着背顺气:“事情尚未明朗,母亲切莫太伤怀,身体最要紧。”
赵氏胡乱的点了点头,用帕子点了点眼角那不大明显的泪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昨日你父亲虽然说过,在将她送回王家之后,咱们府上找个日子办上一场白事,可那也不是真的要咒她死……”
“好好的一个人,明明昨天还在内室大呼小叫的,结果过了一夜就天人永隔了!”
耳边听着赵氏那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海瑶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时不时的出言劝慰两声。至于吴修远好像从刚才知道了这个消息开始,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其中的疑惑是大于伤心的。
那吴管家倒也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就在赵氏那车轱辘话说了两个来回儿的时候,主屋外再次传来了一声通传。
随着吴修远语调清冷的一个‘进’字,男人就绕过了门口的屏风,垂首走到了三人的面前,再次躬身行了礼:“奴才让人都问清楚了,说是官爷们从那间院子里抬出了三具尸体,一男一女外加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
赵氏闻言一惊:“其中没有谨柔吗?”
吴管家摇了摇头:“根据去了现场的仵作说,的确只有三具尸体,且三人都是被残忍的一刀割破了喉咙。”
“保险起见,奴才还亲自跑了一趟城西,跟附近住的各位打听了一番,和官爷们的说法是一致的。而且那附近的人都只知道王氏夫妻育有一子,也没有谁见过谨柔小姐。”
“这……所以谨柔没死?是被人给掳了去?”赵氏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时间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但很快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女儿,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爷们儿:“老爷,那可就奇了怪了,难不成那伙贼人就是冲着谨柔去的?可她一个姑娘家,大概也不会在外招惹到什么人吧?”
“你现在还把她当成普通的姑娘家?”吴修远冷哼了一声,随手挥退了吴管家后便站起了身:“我只怕这吴府要因为她背上天大的麻烦!”
扔下这句话,男人就大跨步的出了门。
因着昨日没有看过吴谨柔命丫鬟送去章和记的那封被拦截下来的信件,是以赵氏自然是不知道对方竟还和骆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被吴修远的态度弄得微微愣了住。
海瑶见状眨了眨眼,一边轻锤着女人的肩膀,一边闲聊似的问道:“昨日父亲说,要对外宣称把重病的二妹妹送去庄子上,母亲可想好何时说了?”
赵氏摇头,颇觉得费神:“哪里有那么快,京中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咱们比不得那些小门小户的,不管做什么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再说,你大伯母昨天夜里又因为珍姐儿的事儿过来烦了我许久,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想让我出点东西给珍姐儿添嫁妆,好看起来体面一些。”
“学着人家去上赶着做妾,还想要体面?”言语间皆透着可笑与轻蔑。
对此,海瑶只是稍稍给出了自己的评价:“总是听祖母说,大伯父在老家饶城也是很有几分脸面的,唯一的女儿出嫁,这做父母的估计也不会小气。”
言外之意,给个屁。
赵氏和她的想法很是一致,只是抿嘴一笑,微微的点了点头。
“对了,母亲,现下谨柔妹妹算是下落不明……您也别觉得女儿冷血,将她同吴府彻底划清界限这件事还是得紧着些,万一日后真发生点什么意外,牵连到咱们府上反而不美。”海瑶也算是点到而止。
“是是是,回头我会同你父亲再做商量的。”赵氏应道。
接着海瑶又陪着她闲聊了一会子,便也起身回了自己的琉璃院,然后趁着府中这两日应该还算清净,转身出了府,去了一趟城中的如香坊。
如香坊依旧是记忆中的那副门庭若市的热闹的模样。
海瑶命车夫在前面绕了一圈后,便十分低调的来到了后门,在临下车前还带上了用来遮挡面容的兜帽。
彼时如香坊的掌柜的正恭谨的站在那里,十分殷勤的将她请了进去,之后就命人将后门紧紧地关了上。
“姑娘,今天过来怎么也不提前吩咐小的一声?还是前面忙活的伙计眼尖看到了您的马车。”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引着路,带着她穿过了小小的后院,进入到了如香坊内部。
登时,鼻间嗅到的是各种香气混在一起的复杂气味,简直有着让人瞬间昏了头的奇效。
一路上了二楼,掌柜的先是命人上了热茶,然后自己姿态恭敬的双手奉上了几本账册子:“姑娘且先瞧着,小的这就去隔壁街的长寿斋给您买些点心去!”
说完,不等海瑶拒绝,整个人很快就没了影儿。
随手将账册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她微微侧脸顺着一旁的窗户打量着下方街道的人来人往,直到在如香坊外面略显拥挤的人群中瞧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嗯?
短暂的诧异过后,海瑶转过头去对着身边的春喜轻声吩咐了两句,春喜清脆的应了声,迅速的下了楼。
没多一会儿,她就又上了来,身后正跟着一个人。
那人在看到在此时静坐在窗边的海瑶后,也是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只是神情并无太多的惊讶,似乎对于眼前的场景并不感到意外。
“路小将军,又见面了。”海瑶伸出手,示意对方随便坐。
没错,来人正是之前她和吴谨柔、吴谨珍一起去京郊明湖踏青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很是令众位少爷、小姐忌惮的黑面神路承恩。
眼下海瑶也早就不是那个不了解京中情况的‘村姑’了,自是对眼前之人的来历有了几分的了解。
路家在京中也是颇为了不起的存在,其父路焘乃是本朝仅有的几位具有世袭爵位的人物之一,官居一品,任谁见了都得拱手客气的唤上一声国公爷。
路承恩是路焘的嫡子,按理来说应是继承爵位的唯一人选,偏偏当爹的不怎么靠谱,在路承恩生母去世之后娶了一个续弦,又生了两子。
没过多久,路焘被娘家不算显贵的新夫人哄的高兴,大手一挥竟亲自进宫请了皇帝的旨意,将爵位给了新夫人的儿子。
那些年,路承恩的日子许是很不好过的,年纪尚小的他不仅要在父亲续弦的手下讨生活,还得护着更小的幼妹,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的苦头才成了今天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路阎王。
这人应该就是无比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打铁还需自身硬,路焘手中的爵位是要世代削减的,也就是说倘若承袭他衣钵的那个孩子没有点儿特别的本事,回头国公府的牌子就要换成郡公府了。
当初,据说路承恩和生父之间闹的极凶,结果他转身就离开国公府投了军,等到再次归京的时候,便得了圣上的钦赏,不仅成了四品的小将军,还独自在外开了府。
要知道本朝本就重文,四品武将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他才多大?二十余岁的年纪而已。
那边,听到海瑶招呼的路承恩只是微微一笑,还算给面子的在桌子对面落了座,视线扫过那几本尚未翻开的账册,缓缓地开了口:“距离路某第一次见吴大小姐,竟也过去了几个月之久,吴大小姐别来无恙。”
“承蒙路将军惦念。”海瑶慢条斯理的给对方斟了一杯茶,笑眯眯的询问:“前段时间听闻将军去了永南平定边境来犯,接连几场大捷让圣上龙颜大悦,想来将军应该刚归京不久,来这如香坊是……”
“家中小妹嚷着想要如香坊的东西,倒是让吴大小姐看笑话了。”路承恩很是坦然。
“春喜?”
随着海瑶声音落下,春喜也将一托盘的东西轻轻的放在了桌面上。
托盘里有着几样外表非常精致的香膏和胭脂,光是瞧着就感受到了这几样必定价值不菲。
“路小姐的个性我很是欣赏,这几样玩意儿权当是我想要结交路小姐的一点子心意。”海瑶略微坐直了身体,将托盘向对面推了推。
路承恩垂眸,盯着那些他不认识也不懂的小盒子看了一会儿,最终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吴大小姐盛情,路某便替小妹道一声谢。”
“亦或者嘴上的感谢过于单薄,今早入宫的时候我看见了颇有意思的一幕,只是不知吴大小姐是否会感兴趣。”
宫里面?
海瑶眼皮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