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屋外就再次传来了清秋的通传声:“老爷、夫人,丁香到了。”
赵氏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低眉顺眼的丁香就走了进来,很有眼色的直接跪在了纱帘另一边的外室,磕头问安:“奴婢给老爷夫人问安,大小姐、二小姐安好。”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今天为什么叫你过来心里没点数吗?”吴谨柔抢在所有人之前率先开了口,多少带着点迫不及待:“好你个大胆的丫头,吴府这么多年也没有谁对不住你吧?怎的心思这样狠毒,竟还打量着要坑害主子!”
她这边刚说完,没等丁香有所反应,海瑶就语气讥讽的回了两句:“谨柔妹妹是不是有些着急了,父亲母亲可都还没说话呢。明白的知道你是想要努力证明自己的无辜,有那不明事理的还以为你这是在威胁下人,统一口径哩。”
吴谨柔闻言心头一堵,难免回了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得到回应却只是海瑶那浑不在意的模样,和嘴角那抹意味难明的清浅笑意。
吴谨柔还欲张嘴反驳,却被桌边吴修远那凌厉的目光给吓得不敢造次,正缩了缩脖子就听到赵氏已经发了声:“丁香,想当年人牙子带你进府的时候,你才那么丁点大,如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吧?”
丁香从刚才开始,就吓得以额头抵地,这会儿更是不敢将头抬起半分:“回夫人的话,若不是夫人出了几两银子把奴婢从那人牙子手中买了过来,这世上怕是早就没有奴婢这个人了!老爷和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我一直都相信你是个知道感恩的,但怎么偏偏就做出这种糊涂事儿呢?!”这会儿赵氏的语气也由慈爱变成了凌厉,甚至还抬起手用力的拍了拍桌子:“的确,瑶儿自小没被我和老爷养在身边,可这也不是你们不拿她当主子的理由!她可是吴府的嫡亲小姐!”
“你说说吧,侍郎府和昨天善缘寺的种种,都是谁让你做的?”
依旧跪在地上的吴谨柔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的又一次张了嘴:“你到底是收了谁的好处,竟做出这种出卖吴府,坑害大姐姐,又陷我于不忠不孝的勾当?!”
“你要是敢撒谎,回头我便叫吴管家把你发卖出去做窑姐儿,看你还敢不敢如此狠毒!”
这一番话直接将外室的丁香吓得一哆嗦,整个人趴伏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不受控制的开始了瑟瑟发抖。
海瑶脸上的讥诮之色愈发的浓郁了几分:“原以为谨柔妹妹是个心善的,没想到张口闭口就是什么‘窑姐儿’,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果然,吴修远和赵氏的面上也因着刚刚少女所说的话,透露出了丝丝点点的不适。甚至赵氏在看向对方的目光,都显得十分的陌生,似乎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幼在她怀中长大,吃着她的乳汁,被她如珠似宝的呵护了十多年的女儿。
“呵呵……”吴谨柔只能慌忙找补:“大姐姐有所不知,这起子下人最是皮糙肉厚,要是不让她感到害怕,她如何会说实话?”
“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只求老爷夫人怜悯,不要送奴婢去做窑姐儿。”丁香趁着两个人正斗嘴的功夫,也有了动静,一个劲儿的冲着赵氏叩头求饶。
赵氏深吸了一口气,不耐的挥了挥手:“你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全看说不说实话了!”
“都是二小姐,是二小姐吩咐奴婢一定要那么做的!”丁香终于抬起了头,接着毫不留情的用手指了指吴谨柔:“奴婢一开始自是不肯,是二小姐威胁奴婢,要把奴婢许给马房的刘二麻子做续弦,奴婢也是怕极了才……”
而就在丁香开口的一瞬间,吴谨柔脸上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逐渐变成了灰白一片,她试图阻止:“你胡说!小贱人,你竟敢污蔑于我?!”
喊了两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甩过了头:“是你,是你对不对!”
“父亲母亲明鉴!这丁香一定是被大姐姐教唆过的,女儿冤枉啊!真的冤枉啊!”
面对着莫须有的指责,海瑶自岿然不动,淡定的犹如一个已经入定了老僧一般,只是隔着纱帘冲着外面跪着的人略微扬了扬下巴。
丁香见状迅速的低了头,继续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奴婢愿意天打五雷轰!”
在发过毒誓后,她复又接着刚刚的话往下说:“最开始在曹侍郎府上,奴婢一开始并不清楚二小姐到底想要做什么,迫于无奈只得听从,奴婢也是在之后回到府里才想明白其中的关键的……”
“奴婢虽然只与大小姐相处不到月余,但也着实不忍心看她不明不白的遭了难,便过去寻了二小姐表示了奴婢再不想做这种事的决心。二小姐表面同意了,之后也只让我偶尔汇报一下大小姐的日常起居和行踪,直到五月初四那天一大清早,二小姐又把奴婢叫了过去。”
“这次二小姐不说让我嫁给那马房的刘二麻子做续弦了,竟打算把我扔去城中最低等的青楼里去接客!”丁香说着肩膀耸动,小声的啜泣了起来:“奴婢只能按照二小姐的要求,在善缘寺中给那司马三公子的侍从通风报信。”
“好在大小姐吉人天相,安然无事,不然奴婢这辈子的良心可怎么能安呢?”她说完再次用力的在地面上磕了一个头:“奴婢做的孽,自己个儿认了,只盼着老爷夫人念在我侍奉多年又主动承认的份上,给奴婢一个体面!”
话音落下,她又冲着吴谨柔的方向磕了一个头:“二小姐,奴婢帮了你那么多次也算是全了咱们主仆一场的情谊了,奴婢再也不欠你什么。”
“我劝您也不要做无谓的辩解了,老爷和夫人若是觉得我信不过,大可以去城中的章和记问个清楚明白,奴婢过往没少去见那掌柜的帮着二小姐传话。”
吴谨柔还欲垂死挣扎,结果此时门外却恰好传来了吴管家的声音:“老爷,夫人,老奴方才在后门抓住了一个身形鬼祟的丫鬟,并从其身上搜到了一封信,等到把人拽到亮处才发现,这丫鬟竟是二小姐院子里的人。”
“既是二小姐院里的,又岂会不知咱们府上过了酉时就要落锁的规矩?还请老爷夫人定夺。”
下一秒,门外就传来了一道尖利的女声:“老爷夫人冤枉啊!奴婢乃是受了二小姐的嘱咐,前去城中章和记取回二小姐前两日订制的金簪子,二小姐!二小姐救我!”
听起来,不论是吴管家还是这丫鬟,显然都还不知道此事青松院的主屋里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章和记,真的巧?
赵氏在和吴修远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略微清了清嗓子:“吴管家,把发现的那封信送进来。”
吴管家应了一声是,很快就推开门进了来,然而一进屋就被人跪了一地的景象吓的一顿,短暂的诧异过后他连忙低了头弯了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将信双手奉上,接着便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了出去。
吴修远没有耽搁的打开了那封信,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的脸色逐渐铁青,周身所散发的气场也愈发的让屋中的众人感到了害怕。
这时,原本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的吴谨柔似乎也意识到了已然无力回天,一整个瘫坐在了那里,神情恍惚而又迷茫。
“孽障!”吴修远终于撂下了手中的信纸,虎目一瞪,直将身边的桌子锤的咚咚作响,险些散了架:“我虽未生你,却也实实在在养了你十几年,自认在教养、见识和银钱上从未亏待过,你又岂能不知为父在朝中的惊心动魄?”
“一旦瑶儿因为你的一时糊涂而嫁进了司马府,你可知等待为父的会是什么?!”
吴谨柔哭了,哭的十分伤心,只见她颤抖着爬到了吴修远的脚下,试图伸手去抓对方的衣角:“父亲!太子乃是正统,女儿又怎么会害你呢父亲!女儿也是为了吴府上下……”
“愚蠢妇人,还妄想议政?!”她的话成功的将吴修远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直接大脚一抬用力的踹向了对方的胸口,随后看着滚出去的狼狈人影,他凝声吩咐:“从此我再没有你这个女儿!夫人,即刻派人把她送回王家去!”
“老爷,那信……”赵氏也被吓了一跳,即便心头涌起了些许的不舍,但爷们儿的话还是要听的,不过她不解的是一直情绪还算稳定的男人为何会忽然间发了这样大的火,只能试探性的问道。
未曾想吴修远直接把那两页信纸揉成一团塞进了袖口内,赵氏眉头一跳,很乖巧的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选择了静静的跟在对方身后也出了这主屋。
这一幕自然也被海瑶尽收眼底,据她所知,那章和记可是骆家的产业。
很显然信中所牵扯到的不止是司马府,身为朝廷命官的吴修远大约也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是他一个三品大学士可以掺和的,瞧这个样子应该是打算大事化小,只把吴谨柔扫地出门便罢了。
真要一追到底的话,没准什么说法都讨不到不说,吴府还会被彻底牵连其中。
明哲保身这四个字,常年混迹于官场的吴修远很明显懂的不得了。
于是就在夫妻二人出去还没到两息的功夫,便有七八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走进了主屋,先是分出两个控制住了外室的丁香,随后剩下的便都一股脑的冲进了内室。
领头的那个婆子瓮声瓮气的告了一声罪:“二小姐,这可是老爷和夫人吩咐的,得罪了!”
言罢,伸出粗壮的手臂就要去抓地上趴着的、泪流满面的吴谨柔。
结果下一秒,猝不及防的凄厉尖叫声忽然响彻了整间主屋,直惹得此时院子里的下人们纷纷停下了手头的活计,为之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