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鸦抚着肩头,望着通道那方,耳际隐约回荡着怪异哭声,他肩头陡然剧痛,是大厨拔出了嵌在他肩头的菜刀。
“还愣着干嘛!”大厨洗着菜刀,朝夜鸦大吼。“快点帮忙备料。”
夜鸦尽管不明白为何已经出餐,大厨仍要他备料,但还是乖乖按照大厨吩咐,从流理台旁几只大箱中,挑出些果菜——大都是些破损的菜叶和有些瑕疵的果实。
“哟喝!”大厨飞快将夜鸦洗净的果菜切妥,跟着拿起一只装盛过快乐的空杯,加了半杯水,摇晃半晌,倒入另一只空杯,直到这半杯水,轮过十余只空杯后,倒入最后一只空杯。
夜鸦望着那半杯水,见里头飘悬着点点光芒,这才明白刚刚大厨勃然大怒的原因,装过快乐的空杯,仍残余着些许快乐,随意冲去便浪费了。
大厨开火加油将锅烧热,跟着扔下刚刚几样砂锅动物切下的残料,以及夜鸦洗净的瑕疵果菜,大火快炒半晌,然后从一旁沸腾水锅中,捞出一团面,倒入锅中拌炒几下,跟着调味,最后淋上那半杯“快乐水”,甩两下锅,关火倒入盘中。
“真香——”大厨嘻嘻哈哈地捧着特制炒面,捏了双筷子,来到厨房角落藤椅坐下,挟起炒面大力吸吮入口、咬嚼吞食,不时陶醉地嚷嚷。“这快乐实在太好吃了??”
“??”夜鸦默默望着大厨,终于明白这第二道餐是大厨替自己做的。
青年返回厨房,神情显得有些兴奋,他向大厨鞠了个躬,奔到炉旁,捧起炒过面的大铁锅,探头张口舔起锅身,舔得满脸油水汤汁,见夜鸦望着他,竟像只护食野狗般朝夜鸦唾骂:“菜鸟!这是我的!你别想抢——等你像我一样在厨房帮忙十年以上再说!听到没有!”
“??”夜鸦望着青年,默默无语。
“问你话呐。”大厨窝在藤椅上帮腔。“听到没有,菜鸟?”
“我听到了。”夜鸦点点头,对青年说:“我不会跟你抢。”
青年这才放心,继续捧着铁锅狂舔,喉间还不时滚动着兽吼声。
大厨吃完炒面,将盘子也舔得干干净净,似乎还意犹未尽,提了瓶酒到流理台旁,逐一拿起刚刚那些轮流盛那半杯水的空杯装酒喝,像是想将空杯里的快乐气味一丁不剩地吸干吞尽。
“好香、好香,这味儿好像在哪里嗅过??”大厨捏着一只空杯连饮三杯,还舍不得换杯,将鼻子凑在杯口闻嗅。“是啦,我想起来啦,好熟悉的味儿呀??是她??是她呀?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呀!”
夜鸦望着大厨陶醉神情、望着他手中空杯,听他醉言乱语,猛地像是捻着了枚诡谲线头,不扯难受——
大厨手中空杯,正是盛装蓉蓉快乐的空杯。
“看在你是我爱将的份上,我不想让你为难,我告诉你答案好了,傻瓜,她不是她。”
夜鸦耳际,回响起喜乐这句话。
……………
阴间终年漆黑、不见天日,人死成了鬼,有些和生前一样会倦会困,有些则长年不眠不惫,这类不用睡、不能睡的鬼中,有些想回味活人入睡放松,阴间也有专用药物,让这些睡不着的家伙,进入与阳世生人睡眠相近的梦乡。
大厨能睡也能不睡,但一醉便睡得和死猪一样。
青年睡不着,但习惯服用药物,进入梦乡回味生前家乡、亲友和心仪多时的女孩。
夜鸦从来不睡。
他独自一人来到几只老旧大柜前,翻看着名册。
傻瓜,她不是她。
这个大储藏室,不仅储藏着快乐和痛苦,也储藏着大量快乐主人的数据,供喜乐手下后续上阳世寻找或者酿制喜乐感兴趣的快乐。
夜鸦没尝过快乐,也不怎么感兴趣,但他长伴喜乐身边,听喜乐诉说过种种关于快乐滋味的奥秘,他知道快乐的滋味千变万化,变因也极其复杂——身心状况、饮食习惯、健康疾病、年龄、教育、癖好、际遇乃至于触发快乐的事件,都会影响一个人产出的快乐滋味。
好熟悉的味儿呀!是她!是那个可怜的女人!
夜鸦翻过一本本名册,毫无所获,他突然想起自己要找的资料,应当不是快乐名册。
他来到收藏痛苦的大柜前,找着摆放名册——比起快乐,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痛苦更加珍贵——毕竟掠夺快乐,不见得要取人性命,但是要捕捉痛苦,就必须连魂一起掳下阴间,风险更大上许多。
因此存放在这儿的痛苦名册,也较快乐名册要少很多。
他翻到一个名字,深深吸了口气。
掳获时间点和当年她身故时间差不多,都在约莫一百来年前。
“不??”夜鸦暗暗祈祷她们只是同名同姓,低声呢喃。“喜乐爷不会骗我??她轮回转世了,她变成她了??她??”
夜鸦跪在痛苦名册柜前,紧紧捏着名册,内心激烈挣扎着。
一百年前,他用永生永世做牛做马,换取女孩轮回转世。
一百年后,他遇见了蓉蓉,他以为蓉蓉是女孩的转世再转世。
但喜乐说不是。
............
“呐。”大厨手按纸条,一巴掌搧在夜鸦脸上。
夜鸦眼睛眨也不眨,捱下这巴掌,跟着弯腰拾起落地的纸条,与青年踩上胶鞋、戴上手套、提着分装杯,上大储藏室按照纸条编号,挑取所需快乐。
他来到蓉蓉快乐格柜前,正要伸手揭柜门,却被青年喊住。
“让我来。”青年面无表情地推开夜鸦,揭开柜门捧出大瓶快乐,指示夜鸦捧好分装杯,不忘叮嘱:“拿好点,手别抖,这五瓶是极品中的极品。”
“我知道。”夜鸦点点头。“是我亲手酿的。”
“嗯??”青年揭瓶盖,忍不住凑近瓶口,大大吸嗅着瓶中气味——这是他坚持自个倒的缘故,他不像大厨能独享分装杯的余汁,只能等大厨炒完宵夜之后舔舔锅内汤汁,分装快乐时多闻两下,是他长年待在这大储藏室里,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了。
“真的好香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厨一样,替喜乐爷烧菜呢?”青年陶醉归陶醉,但捧着大瓶的手却极稳,不多不少,就倒了大厨吩咐的量。
和昨天一样,大厨做了份美味餐点,让青年送出,自个儿用分装杯中残汁,替自己烧了只不够新鲜的肉蛙羹,吃得津津有味,但这次大厨没用炒锅,直接整锅煮了就吃,青年只能伫在一旁干瞪眼,就盼大厨吃完羹汤,让他洗碗,他还能舔两口。
但大厨自个舔得干干净净。
“我不懂,这快乐??真的那么好吃?”夜鸦突然发问。
“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说话了?”大厨斜眼瞪着夜鸦。
夜鸦低下头,表示错了,请求原谅。
“这快乐呀??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滋味!你没吃过,当然不懂!”大厨忍不住吹嘘起来。“喜乐爷那么多手下,只有我尝过快乐——我可不是偷吃,是喜乐爷亲口吩咐的,他说我可以舔舔量杯!”他说到这里,得意地瞧着夜鸦和青年。“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青年摇摇头,夜鸦说:“因为大厨您替喜乐爷烧菜,必须知道快乐的滋味,才能烧出更美味的菜。”
“对!”大厨拍掌大笑,指着青年。“你这蠢猪,跟着我这么久,舔了几百次锅子,怎不懂得这道理,怪不得人家夜鸦当喜乐爷左右手,你只能当我左右手。”
青年低下头,面露懊恼,微微偷瞧夜鸦,露出怨怼目光。
“这东西我喝过两杯,还是不懂。”夜鸦指了指流理台上蓉蓉快乐的分装杯。“可能我资质差吧??”
“什么?”大厨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喝下这快乐?”
夜鸦点点头。
“两杯?”
夜鸦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