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鸦穿着休闲西装外套,里头是米色薄毛衣、裹着她亲手编的褐色围巾,伫在地铁车站旁滑玩手机。
他和女孩约会时,形象与平时阴沉冷酷的杀手装扮截然不同,像是个帅气开朗的邻家大男孩,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黑,下身也是牛仔裤搭土色休闲鞋。
原本的长发马尾,变成了稍稍用发蜡抓出造型的阳光微鬈短发;就连眉宇五官,都和真实的他有些不同,自然是参考她喜欢的偶像男星调整雕塑而成。
“阿鹰——”女孩的声音自夜鸦身旁响起。
女孩来了,她朝夜鸦微微一笑,拉起他的手,替他戴上一条银色手炼,跟着对他扬了扬自己手腕那条样式差不多的银炼——两条银炼各自悬着半枚爱心,两枚半边爱心边缘那闪电裂纹,像是拼图般,能够完美嵌合成一颗心。
“好精致。”夜鸦牵起女孩的手,两人捏着彼此手炼上那半颗心,嵌成一颗心。
“这对爱心坠子我找好久才找到喔。”女孩笑着说。
上周他们约会时,本来说好要买对情侣手炼,但挑来挑去,就是挑不到喜欢的样式——女孩擅长手工,总觉得从文艺市集到商场专柜里那千把块到数千元的情侣对炼,总是少了点什么,她便起了自己动手做的念头。
她花了点时间,找了几家手作材料行,从炼材到坠饰,虽然不是贵重金属,但造型精巧,造出来的对炼,外观一点也不输高级饰品。
“我也有东西给你。”夜鸦也从斜背包里掏出一只孩童拳头大小、造型古怪可爱的手工金属猫头鹰,猫头鹰两只眼睛是层层迭迭的齿轮,造工精美,像是文艺市集里的手工摆饰。
“天啊,好可爱!”女孩惊喜接过,捧在掌心细细玩赏,那猫头鹰两只齿轮眼睛,还能用手指拨动——夜鸦本便擅长手工打造各式各样的武器道具,过去虽未造过公仔摆饰,但造只小巧金属猫头鹰,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它叫什么?”女孩问。“小鹰?”
“叫蓉蓉。”夜鸦答。
“蓉蓉是我。”她说:“这个叫小鹰。”
“小鹰我正在做。”夜鸦说:“比蓉蓉大只一点。”
“那你应该先做小鹰,蓉蓉你自己留着呀。”蓉蓉说。
“小鹰做好了也给你呀。”夜鸦说:“两只摆一起。”
“那你不就没有了。”
“你可以做一对送我呀。”
“好。”蓉蓉用脸蹭了蹭夜鸦的肩。“我想看看怎么做。”
两人步入地铁车厢,往北边海岸方向前进——夜鸦身为喜乐头号大将,时常上阳世行动,在阳世也有一笔资金可以动用,为了讨好蓉蓉及其他女孩,他大可买辆名贵轿车代步,但过去他不论在阴间还是阳世,顶多偶尔搭乘手下的车,从未自行驾车——他不会开车。
他背后有双喜乐赏赐的巨大黑翼,他习惯在天上飞。
对他来说,在夜空飞行自在多了,汽车要费心驾驶、要记一堆交通规则,速度不上不下,别扭得很。
所幸蓉蓉并不介意与他搭乘地铁出游。
那么在蓉蓉之后,其他女孩若是介意呢?
那也不难,反正他有批喽啰,届时真需要汽车代步,买辆车,指派个喽啰上来担任驾驶,自己扮演富少也行。
他在驶向北方的地铁列车上,一手搂着蓉蓉,静静盯着拉着拉环的手腕银炼上那半颗心。
以后他都要用这样的方法替喜乐夺取快乐了吗?
要是被凤凰知道了,会不会笑他模仿自己?不,他并未使用迷魂法术,而是真材实料地让一个阳世活人爱上自己,坦白说,凤凰真要用美貌掳获男人,一样办得到,只是凤凰没他这样的耐心,不但夜夜做功课观察,为此饰演一个从里到外都不像自己的人,甚至为她打造手工猫头鹰。
此时凤凰虽也在阳世活动,但每天花在工作上的时间,肯定没他多,此时她说不定还在海边度假看海,看得腻了才开始挑选下一个迷惑目标。
至于麻雀,大概在山里玩耍,等候凤凰联络。
还有一个火鸡,偶尔会跟麻雀、凤凰合作,偶尔自行出动,夜鸦和这批喜乐从各地地盘招聚回身边的手下并不太熟,只知道凤凰冷艳虚荣、麻雀调皮顽劣、火鸡暴躁易怒——火鸡过去是喜乐手下的战将打手之一,并不负责搜集快乐,现在也只懂得用现成道具吸尽活人快乐之后,粗鲁地制造痛苦——
方式是简单廉价的暴力。
除了上述三个竞争者外,这次上阳世替喜乐搜刮快乐的还有另一个家伙——“血蝠”。
血蝠并非喜乐直属手下,而是喜乐在其他魔王友人介绍下,聘雇而来的临时雇佣兵。
夜鸦没有见过血蝠本人,只知道他过去独来独往,偶尔接些各大魔王付费案件,行事低调——喜乐偶尔回想先前阎罗殿大审那时,会叹息当时倘若聘雇血蝠帮忙,让他代替夜鸦上阳世对决易杰,或许能够一举成功。
喜乐的评价令夜鸦十分介意。
这也是他这阵子如此认真与蓉蓉交往、培养她心中爱意与快乐的缘故,他绝对要带着最高质量的快乐回阴间献予喜乐,他有信心自己带回去的快乐,远远胜过其他三人。
毕竟他身旁的蓉蓉,像是一个快乐制造机,是他生前死后所见过最乐观的人。
此时蓉蓉倚在化名“阿鹰”的夜鸦怀里,托着那金属猫头鹰,笑咪咪地思索着自己要怎么造对公仔,回送“阿鹰”,让两个人床头都摆着一对“蓉蓉和阿鹰”。
“你平常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在天上飞。”
“在天上飞?”
“我说错了??我是说我的梦想是能在天上飞??”
某次夜鸦一面传讯与阴间喽啰联系,一面随口与蓉蓉聊天,无意间说溜了嘴,说出了真心兴趣——飞;他只好改口,说那是自己的梦想,他说他想象一只鸟,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飞,而不要像只老鼠,在阴暗的水沟中流窜躲藏。那是他生前写照,也是他刚死时在阴间的处境,在得到喜乐赏识之前,不论活着死着、当人当鬼,他都过得像只老鼠一样,不停不停地躲藏仇家。
喜乐赐给他一双巨大羽翼,让他能够威风凛凛地在天空翱翔,这是让他死心踏地效忠喜乐的理由之一。
“好浪漫的梦想,如果可以当一只鸟,你想当什么鸟?”
“当然是老鹰。”
“老鹰?怎么不当猫头鹰?”
“猫头鹰?你是说那种眼睛大大的怪鸟?”
“才不是怪鸟,猫头鹰很可爱耶。”
“可是我觉得老鹰比较帅,也强大,没有任何人能欺负老鹰,老鹰是天空的王者。”
“你想当王者呀?”
“不,我只想要自由地飞。”
“我跟你说,我很喜欢猫头鹰喔。”
“我当老鹰、你当猫头鹰,我可以带你一起飞,在我翅膀底下,没有人敢欺负你。”
“那你记得飞慢点,猫头鹰比较小只,飞得没老鹰快。”
“好。”
两人步出地铁站,循着拥挤人潮穿过老街,沿途尝尝小吃、逛玩各式各样的店面,这观光景点假日人潮极多,拥挤得令夜鸦心中烦躁,但他一点也没有将这烦躁表露在脸上,而是称职地扮个完美男友。
按照他俩计划,他们逛完老街之后,会继续向北,抵达下一个观海景点,在当地旅馆住宿一夜,隔日傍晚返家。
但是按照夜鸦私人计划,他会在今夜展开行动,找个适当时机——或许是观星,或许是看海,或许在两人亲热温存时,他会开始窃取蓉蓉的快乐,直到灌满那特制压缩瓶,然后不告而别——
那么届时被取走心中一切快乐的蓉蓉呢?
“我问你一个问题。”夜鸦持着一支高高的冰淇淋,望着河岸彼方。“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最爱的东西消失了,你会怎么样?”
蓉蓉吃着冰淇淋,说:“会去找它呀。”
“找不到呢?”
“一直一直找下去呀。”
“那??如果你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回同样的东西时,你怎么办?”
“那我会大哭一场,然后把眼泪擦干,祝福它,也祝福我自己的未来。”
“你是我见过最乐观的人。”
“开心地过也是一天、难过地过也是一天,为什么不选前者呢?”
“你很棒,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你不开心吗?”蓉蓉望向夜鸦。“我以为你无忧无虑。”
“现在我确实没什么忧虑。”夜鸦淡淡笑说:“以前比较辛苦一点。”
“多久以前呀?”蓉蓉问:“我没听你说过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夜鸦远眺河岸,一时无语,好半晌才说:“你也没对我说过你的过去呀。”
“我的过去不太开心,每天担心受怕,我只记得小时候,爸爸欠了债,一天到晚带着我和妈妈搬家躲债主,妈妈每天哭,她一哭我也跟着哭??”蓉蓉吃着冰淇淋,淡淡地说:“后来??我答应阿姨,以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地过,就算受伤、就算跌倒,也要站起来——我阿姨对我说,度过黑夜,就能见到曙光;撑过风雨,就能看见彩虹;熬过寒冬,就能迎接春暖花开??”
“阿姨?”
“我妈妈的妹妹,在我爸爸妈妈过世之后,阿姨收留了我,照顾我很多年,就像是我第二个妈妈??几年前,她生病过世了??”蓉蓉微笑说:“她对我说的话,我会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