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窝坐在阴暗客厅沙发上,斜斜望着窗外天色渐暗的天空。
搁在腿上的笔记本那页空白一片,她坐了好几个小时,没有写出半个字——
她从学生时代便极爱写日记,写满一本又一本,她生得漂亮、脑筋聪明,过去在学校里可受欢迎了,当年日记里写着各式各样的追求者。
直到她认识了她老公,两人成为校园里人人欣羡的一对儿。
他们出了社会,各自找到一份待遇优渥的工作,然后结婚,一步一步按照计划往前,他们购入新屋,正装潢着,他们打算在搬入新家之后,替新家制造个新生命。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
他们除了每日讨论新家装潢外,也讨论着将来的孩子姓名。
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整个世界转眼变了样。
精准点说,应该是她眼中的世界——本来是如此地美好,但不知为何,一切都变得枯燥乏味。她对新家没兴趣了、对工作没兴趣了、对孩子没兴趣了、对老公也没兴趣了、对过往迷恋的影集和一切娱乐都没兴趣了。
甚至对“活着”也没兴趣了。
她觉得活着很累。
她如果看得见厅桌侧边单人沙发上还坐着一个黑衣男人,肯定会将那黑衣男人当成前来迎接她的死神吧。
但她看不见他。
因为他非阳世活人。
他蓄着长发,扎成马尾,全身上下除了一张俊美苍白的脸孔外,从头到脚全是黑色——黑风衣、黑皮裤、黑t恤、黑手套、黑皮鞋以及黑墨镜。
男人当然看得见她,也看得见她腿上那本日记本里每一页内容。
日记里记录着这两个月来她的心情变化。
男人望着女人憔悴脸庞,默默无言站起身,走出阳台,望着阴暗天空。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经蹲坐在对楼水塔顶端,从他所处位置往下瞧,能够看见那阴暗客厅里的女人远望天际的一双眼睛。
毫无生机的一双眼睛。
她的身体是活的,但心像是死了。
黑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小玻璃瓶,里头装着莹亮的浓稠液体,这东西叫作“快乐”,是人心中的快乐。
对面阴暗客厅里那女人,不久之前被他窃走了快乐,于是她脑袋里就只剩下不快乐了。
她看不见黑衣男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知道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满满的不快乐,严重到辞去工作,对整个世界都不感兴趣了。
她当然也不会知道,那黑衣男人是阴间某个贪食阳世活人快乐的魔头的得力手下——
“夜鸦”。
夜鸦今天也弄到了好几瓶快乐。
对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在晚空楼宇间纵身飞跃,背后一双黑色巨大羽翼时隐时现,几分钟后,他穿入一栋高楼某户。
高楼这户住宅无人居住,屋中是建商标准装潢,屋主大概是个有钱没处花的投资客,购入后闲置至今,连出租都懒。
夜鸦手一扬,插在几处角落大大小小的蜡烛霎时闪耀发亮,燃起五颜六色的火。
浴室浴缸蓄着一缸水,鲜红似血的水,水面上隐隐漂浮着一圈青亮符箓光圈,这是通往阴间的门——鬼门。
空荡荡的客厅一角,摆着几只大行李箱,角落地板堆着一百几十只玻璃瓶子,每只瓶子都装着七、八分满、莹莹发亮的“快乐”。
明日午夜,他就会将这些快乐收入行李箱,带下阴间献给魔王“喜乐”,他觉得喜乐爷应该会大大赞许他一番吧,毕竟他是喜乐爷头号心腹,数个月来,他领命前往阳世,到手一百几十瓶快乐,足以摆成一桌满汉全席,让喜乐爷享用许久了——
他觉得即便自己现在回阴间,也能受到喜乐爷盛大欢迎,但眼前这堆满汉全席,就像是一条尚未点睛的龙,少了道最重要的菜,是他自数月前酝酿至今的主菜中的主菜。
他走到那堆快乐旁,弯腰拾起一只空玻璃瓶。
那玻璃瓶比其他玻璃瓶都大上一号,金属瓶盖上写着特殊符箓,这是他亲手打造的“压缩瓶”,能够收纳超出瓶子外观容量数倍的快乐。
这是特别为她打造的。
她十分特别。
二十出头、留着及肩中长发,外貌虽然不如电视明星、网络美女那样耀眼动人,但散发一种清秀爽朗的邻家女孩气息。
她特别之处,在于她心中似乎蕴藏着取之不尽的快乐,这堆一百几十瓶快乐里,有七、八瓶是从她心中窃得的;
一般人只要被窃取一次快乐,就会变得和刚刚那女人一样,整个世界天崩地裂、漆黑如夜,甚至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少数天生乐观的人,恢复得快些,但至少也要数周到几个月之后,才能渐渐恢复往昔心灵,重新累积快乐。
她是夜鸦受命上阳世不久便遇上的目标,她是第一个让夜鸦窃取快乐时感到窘迫的人——
那是一个晴朗假日午后,她独自一人在书店闲晃,他来到她面前。
她和所有人一样,看不见他,直直往前走;他也没让道,默默让她“穿身”走过。
他在与她穿身之际,微微闭眼,嗅出她的与众不同,知道她是一道“可口大餐”,他转身跟着她,打量她全身上下,考虑该用何种方式提取她的快乐——
每个人最适合的提取方式不同,这是喜乐爷欣赏他的地方,喜乐爷派出众多手下上阳世窃取快乐,每人手法不同,窃取回来的快乐质量也不同,他总能用最佳的方式,取得质量最佳的快乐。
他伸手按上她后脑,令她彷如坠入梦境般呆滞恍神,跟着来到她身前,低头与她长吻——这是夜鸦几十种窃取快乐的方式里其中一种。
他挺喜欢用这招窃取年轻女孩的快乐。
她持续恍神,他吸饱了快乐,从口袋取出玻璃瓶,将吸得的快乐缓缓吐进瓶中。
他望着她迷蒙双眼,还探头嗅了嗅她额头和胸口,觉得她心中快乐仍然充足,或许还能再装满一瓶。
他再次亲吻她,取得第二瓶快乐。
令他讶异的是,她心中快乐,似乎远远不只这两瓶——而他身上已经没有空瓶了。
他侧身退开一步,伸手在她耳际弹了弹指,令她恢复神智。
她呆愣几秒,眉宇间隐隐流露出哀伤,但深深吸了口气之后,随即恢复正常,在书店又晃了两圈,选中了几样文具,微笑结账。
夜鸦始终跟在她身后。
他觉得她太特别了,他得记下她住哪儿,他盯上她了。
她住在一个中古大楼里的一间小套房,小套房不算新,但显然花费一番心思布置过,两面墙上贴着一张张她的手绘卡片,穿插悬着一条条五彩缤纷的LEd灯条,倘若关上大灯,开启两面墙上的LEd灯条,整面墙星光闪闪,干净素雅的套房立时像是坠入星河、置身烟花团中般。
她洗了个澡,独自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不时敲击笔电和同事朋友聊天;入夜之后,她关上主灯,在五颜六色的星点光芒中入睡。
夜鸦来到她身旁俯身,深深吸嗅她心中快乐气息。
当晚,他便返回阴间备齐大批工具、材料,准备打造一只特制压缩瓶,一口气窃光她的快乐;他顺便和几个亲近喽啰闲聊,探探其他几个被喜乐爷派上阳世的家伙们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