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马大岳和廖小年蹲坐在路边一处黑轮摊车旁,配着提神饮料,吃上迟到多时的晚餐,神情呆滞望着对街那座大庙。
马大岳身旁一个红白相间的塑料袋里,有三大把用橡皮筋束着的残香,三把香都差不多有球棒那么粗;
这是他们一整天由桃园新屋一路南下,从十余座庙宇的大香炉里偷出的残香。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对方身上附着东西,逼他这么做。
黄昏时马大岳曾藉尿遁试图逃跑,跑出几条街,一想到廖小年可能会被那东西活活整死,只好壮着胆子转回庙里,向庙里工作人员买了张护身符,硬着头皮想替廖小年驱鬼,却被廖小年暴打一顿,鼻青脸肿。
廖小年痛揍马大岳时,两只眼睛凸得让马大岳以为他两颗眼睛会从眼眶中掉出来,不但身上疼痛,也吓得魂飞魄散。
廖小年倒不记得自己揍过、恐吓过马大岳,只知道马大岳也揍他无数次,只要他动作缓慢、稍有抱怨,甚至眼神不够勤奋,马大岳的巴掌都会落到他脑袋或是脸上。
两人吃完黑轮,乖乖将垃圾袋和饮料罐带去便利商店的垃圾桶丢,马大岳下午吃完东西乱扔空罐,被廖小年以破坏环境清洁的名义凸着眼睛打了几掌。
此时对街大庙早已闭门,但两人像是早有准备,绕入一旁小巷翻墙进庙,蹑手蹑脚地来到正殿外空地的大香炉前,一个拿出沿途偷来的香、一个拿出打火机替香点火,两人举香对着闭门大庙拜了几拜,插进炉里。
“大岳,我们到底在干嘛?”廖小年低声说:“嗯??大岳,你现在是大岳吗?”
“是啊??”马大岳低声答:“你现在没被附身?你清醒的?”
“我是小年啊。”廖小年连连点头。
“那东西已经不在了?”马大岳东张西望。“如果我们现在逃跑,会不会被抓回来活活打死?”
“有可能??”廖小年连连摇头。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马大岳焦躁抓着头。“该不会是流氓老兄还是那妹仔背后的死老太婆鬼请来的家伙吧??”
“总之不是我们的朋友就是了。”廖小年喃喃道:“就不知道伯公老爷跟欲妃姐打不打得赢他??”
“应该可以吧。”马大岳说:“伯公老爷跟欲妃姐都是从地狱上来的恶鬼,道行比一般孤魂野鬼厉害多了??”
“你们见过地狱吗?”一道声音自两人脚下响起。
“没有??”两人一齐摇头。
然后望向对方,惊觉刚刚那个问题,不是对方问的。
“刚刚你问我有没有见过地狱?”
“我没问啊,我还以为是你问的。”
“那??谁在对我说话?”马大岳左顾右盼,跟着伸手戳了戳自己胸间,怯怯地问:“是附在我们身上的大哥你在说话吗?”他刚问完,喉间立刻响起另一道声音:“不是!”
“是??是他吗?”廖小年则发现了什么,缓缓站起、探长脖子,指向远处大庙一角。
“谁?那里有东西吗?”马大岳朝他所指方向望去,那儿漆黑一片,什么也没瞧见。
“不、不是墙??是更远,是??底下?咦?”廖小年呆了呆,突然发觉自己能看见墙后甚至地底下的东西。
“到底是啥?”马大岳来到廖小年背后探头探脑。
“好奇就去看看啊。”他回头,眼睛青光闪烁,露出诡谲笑容。
“大??大哥,又是你?”马大岳见廖小年身子里的家伙又现身了,连忙摇头说:“不了不了??我不好奇,我还要顾着香呢??”
“放心,这些香,会烧得很慢。”廖小年一把抓住马大岳胳臂,拖着他往前走。“你想看地狱,我就带你去看看地狱长什么样子。”
“我没说我想看地狱呀,你什么时候听到我说想看地狱了?”马大岳惊慌尖叫。
“我不用听的,我用看的,我看到你很想去地狱。”廖小年又瞪起眼睛,掐着马大岳胳臂的力道渐渐加重。“你不想去地狱,为什么跟着那家伙杀人?”
“我没有杀人呀??”
“他杀人,你帮忙,这样算不算杀人?”
“应该不太算吧??”
“算不算,你说没有用,要阎王说才有用。”
“阎王?阎王是谁呀,阎王在哪里?”
“啊,你还说没好奇,明明就很好奇呀!我立刻带你去看看。”
“我不是好奇??哎呀,我手要断啦!”马大岳胳臂剧痛,哀号求饶,被廖小年强拖到大庙角落。
那儿有处通往庙宇地下室的入口,里头有十八层地狱的布景设施,一旁有个售票小亭,门票一张四十元。
此时入口早拉下铁门,售票亭里漆黑一片。
“人家打烊了啦!”马大岳指着售票小亭上的营业时间,对廖小年嚷嚷,回头却见本来无人的售票小亭里,竟隐约可见坐着个老头。
老头点燃一根蜡烛,将脸凑在售票窗口瞧了马大岳几眼,说:“一张票四十元??”
马大岳本想拒绝,但他知道自己再不掏钱买票,一旁的廖小年绝对会扳断他的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四十块扔进亭子售票口。
“两个人,是八十。”老头子说。
“臭小子,你连算数都不会?”廖小年恶狠狠地瞪他。
马大岳连忙又扔了枚五十元硬币进去。
老头子也扔回十元硬币和两张票。
马大岳捡起票,见到地狱游览室入口本已关上的铁卷门,喀啦啦地缓缓上升。
两人走了进去,循着楼梯往下,走过几段地狱造景;
这间庙大,底下的地狱造景规模也不小,且布景、人像都造得精美真实,颇有威吓之感。
“大岳??这里是哪里?”廖小年恢复自我意识,害怕地问。
“十八层地狱??”马大岳卷起袖子,检视着刚刚被廖小年捏瘀的手臂,甩了甩手,确认臂骨没断。
“你带我??进来这里干嘛?”
“不是我带你进来,是你拖我进来??”
曲折的地狱游览长廊出口处垂下一道布帘,帘下隐隐透着光芒,左右壁面各自悬着一面木牌,分别写着——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两人都微微松了口气,掀开布帘想往外走,见到眼前景象,却又有些呆愣——
帘后楼梯并非向上,而是向下。
这趟地狱游览之旅,显然还没结束。
两人惴惴不安地来到楼梯口,这条石梯陈旧古老,阶上、扶手都遍布血污毛发;
这些血污痕迹的形状,看起来像有许多家伙被人揪着拖上拖下时,脑袋在阶梯上撞出来的。
两人隐隐感到不太妙,这条向下的楼梯跟前面那段相比显得更恐怖、更逼真了。
逼真到让两人觉得若真走下去,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他俩甚至没开口讨论,便有默契地转头,想从入口处逃走。
他们拨开帘子,却发现来时那条廊道也变得不一样了——更加阴暗、更加冰冷,充满了腐臭气味和古怪声响。
远远有个体型硕大、青面獠牙的大鬼,手拉铁链,拖着一个身穿囚服、血流一身的老男人缓缓走来。
一旁有两、三个小鬼,持着长鞭,不时在男人身上抽打几下,小鬼同时噫呀一声,发现了伫在廊道这端的马大岳和廖小年,尖叫追来。
“喝!”两人骇然大惊,只得转回向下楼梯,继续前进。
他们踩过一阶阶染血石阶,越是往下,石阶上残留的血浆残渣越是浓稠,后头小鬼杀声飞快逼近,转眼便追到背后。
两人吓得回头,几个小鬼追人时竟手脚并用,像只兽般在地上奔爬;
一只小鬼尖叫蹦上楼梯天花板,如壁虎攀着墙飞爬,跟着往他俩头顶扑下。
“哇——”两人惊骇大叫,脚下一滑,轰隆隆地一路摔滚下楼,一齐扑倒在楼梯尽头处。
尽头地板积着数公分深的褐黑色积水,弥漫着难闻的腥臭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