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孤独地站在漆黑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一阵熟悉且令她作呕的狰狞笑声。
她回头,见到一扇半掩的门,自门后传出的恶心笑声,像把尖锐的钥匙,钻进她心中割扯好几圈后,揭开了被她尘封深藏起来的老旧铁箱——
她推开门,见到过去的怪兽和自己。
她大步奔去,捡起地上的酒瓶就往怪兽后脑勺重重一砸,一把牵起过去的自己转身就跑,边跑边斥责着比现在矮小许多的过去的自己,气骂她为什么像只胆小老鼠不敢勇敢反抗怪兽。
但她只骂两句,便难过地流下泪来,握着那小小还打着哆嗦的手,明白那时的她就算拿起酒瓶也打不痛怪兽,只会让他更加残暴、更加理所当然地使用各种花招处罚自己。
那时她只能间接、被动地把自己弄得更脏一点,希望怪兽对她失去兴趣。
脏得连出门买东西吃时,都令左邻右舍对她议论纷纷。
“肮脏鬼、不洗澡、垃圾虫、偷尿床!”邻居小孩常常在背后这么喊她,或直接跳到她面前这样喊。
“??”她对邻居小孩们的羞辱跟挑衅没有太大感觉,反倒是有些羡慕他们,不用靠奇怪的方式就能避开危险;她很想跟他们做朋友,但她知道他们才不会跟她做朋友。
因为她脏得要死。
她听见背后脚步声逼近,一只大手自后掐上她脖子,她从那只手的触感、力道和臭味就能认出那是怪兽的手;惊恐、愤怒、哀伤的情绪一下子积满胸口,她回头朝怪兽挥拳怒吼。
她的拳头漆黑如墨,还没打着怪兽,他便先让她的怒吼声轰得向后飞远,撞在墙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她还没弄清楚眼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听见四周响起一声声叫唤。
“亚衣、亚衣呀??亚衣?亚衣呀??你怎么啦?”
“外婆?”陈亚衣牵着过去的自己,四顾张望。“外婆?你在哪边?这里是哪里?”
她刚问几句,突然感到周围越来越热,眼前亮红一片,像是失火了般。
哀凄的哭声回荡四面八方,有男有女、有老有小,还掺杂着苗姑的呼喊:“亚衣?亚衣你醒醒呀!你怎么啦?”
“外婆?怎么回事?”陈亚衣惊慌急问,牵着年幼的自己穿梭在火场中找寻逃生出口;
她发现自己的双脚踏在火中显得有些苍白,仿佛一双白色石膏像,踩着哪儿,哪儿的火便渐渐转小。
她奔跑一阵,觉得脚下踩着了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个妇人;
那妇人身子燃着火,一动也不动,似已活活烧死。
她惊骇之余瞥见妇人怀中还搂着婴孩。
婴孩双手乱晃,竟还活着。
她连忙抱起婴孩继续牵着自己奔逃,隐约见到一些人影泡在火海里向她求救,她奔去一个离她稍近的人那儿,那人身子焦黑一片,已烧得四分五裂。
“亚衣呀——”苗姑的叫嚷声时近时远,远时如在天边,近时似在耳旁。
“外婆、外婆??”陈亚衣搂着婴孩,眼睛让刺鼻浓烟熏得模糊一片,连忙摇着年幼自己的手,说:“帮忙??看看外婆在哪里?”
“外婆?谁是外婆?”年幼的自己怯弱地问:“你又是谁?”
“我是??”陈亚衣犹豫几秒,才道:“我是更勇敢的你。”
“你是??更勇敢的我?”年幼的自己听不懂这样的形容,颤抖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要逃出去,我们要找外婆。”陈亚衣这么说。
“为什么要逃出去?为什么要找外婆?”年幼的自己问。
“不逃出去,会被烧死在这里!”陈亚衣愕然答。
“烧死??”年幼的自己面无表情,“就烧死吧??”
“??”陈亚衣一时无语,她甚至无法责备她。
因为她以前确实是如此想的。
“不可以!”陈亚衣大叫。
她现在的想法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她抱着婴孩,硬牵着过去的自己继续往前。“你要活下去,快帮忙找外婆!”
“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被生在这个世上?”
“我怎么知道,去问妈呀!”
“妈妈她??已经不在了??”
“外婆还在!”
“外婆是谁?”
“外婆就是妈妈的妈妈!”
“我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我要你活着!”
“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
“因为我就是你——我要你活着,我要我自己活着!”陈亚衣怒叫,怀中婴孩突然狂暴挣扎起来,且炙热烫手,像抱着一团火球。
婴孩转眼变成欲妃的模样,飞窜到她背后,环臂勒住她颈子,在她耳边嘻嘻笑地呵出焦灼热风,将她耳朵都烫得焦了。
年幼的自己吓得松手瘫倒在地。
陈亚衣试图反抗,但欲妃力大无穷,自己如何反臂拐她肘子,甚至用后脑撞她脸,她也不痛不痒。
一股怪异浓烟自年幼的自己背后凝聚成怪兽的样子,伸出丑陋脏手,在年幼的自己耳边讲了几句话,然后起身自顾自走回漆黑的房间。
年幼的自己呜呜哭了几声,用手扒脸、揪着头发,也起身跟着怪兽往回走。
“回来,别跟他回去!”陈亚衣尖叫,不停用后脑撞击欲妃。
年幼的自己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陈亚衣。
“别回去——”陈亚衣大吼:“没错,他会打你没错??但那是以前,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再也不用怕了,外婆会保护我们!”
“外婆??”年幼的自己有些犹豫,前头怪兽停下脚步,回头望她。
怪兽两只眼睛闪烁着吓人红光。
年幼的自己猛地一哆嗦,急忙忙跟上。
“胆小鬼,你给我站住!”陈亚衣喝道,也不知道是自己力气变大,还是欲妃力气变小,她开始拖着欲妃往前一步步追去。
但前方两人脚步比她更快了些,与她越来越远。
“你以前打不过他,但现在不一样了!”陈亚衣哭喊:“你后来练了跆拳道!又练了柔道!你个子比他矮、力气不见得比他大,但你一定可以打烂他的鼻子!他的手再伸过来,你就扭断他的手、把他手指一根根扭断!”
年幼的自己再度止步,转身凝望陈亚衣,似乎被她这番话打动。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陈亚衣拖着欲妃,奋力往前,急得哇哇大叫。“你后来一直在努力,你发誓过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跟外婆,对不对?”
怪兽嘴巴咧开,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向年幼的小亚衣伸出手,要牵她。
小亚衣迟疑几秒,抬起手。
“别给他牵——”陈亚衣对着年幼的自己放声怒吼。
小亚衣苍白的脸蛋逐渐有些发红,甚至整个人都发红起来。
甚至连个子都高了一、两寸。
怪兽嘎呀呀地又说了什么。
小亚衣望着怪兽、望着他伸来的手,似乎没那么怕他了。
“把他的臭手指折断!”陈亚衣怒吼。
小亚衣全身更红了,是被红光照红的。
红光来自陈亚衣这头,她脚下有个红色圈圈,隐隐透着符箓文字,她全身都散发红光。
欲妃仍在她耳边吹风说话,将她耳朵都烫熟了,但她只顾着对年幼的自己喊话,一点也不理会欲妃的滚烫耳语。
小亚衣握住了怪兽的手。
“亚衣、亚衣呀——你到底怎么了?”苗姑着急的叫唤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