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衣吃饱睡饱就继续赶路,偶尔也会用捡来的旧报纸折些小东西带在身上,有时她隐隐觉得口袋里的纸东西似乎活了,会伸伸腿、张张翅什么的,取出来看时,那些纸东西又不动了。
直到她找到苗姑那老屋时,已经是逃家三周后。
其实苗姑老家离她家并没有真的那么远,但以一个十来岁小女孩的脚程,外加靠着鸟儿传话带路东绕西找兼躲怪兽的情况下远行,三周能找着目的地,已经算快了。
她在苗姑老家前敲了好半天门,还绕至后院对着苗姑小房方向喊了许久,都没得到任何响应。
有些邻居注意到她行迹古怪前来关切,告诉她收留苗姑的老亲戚数个月前已过世了。
至于苗姑,则早在数年前某个深夜,不知为何摇摇晃晃地逃出屋外、冲上马路,被一辆车撞着,当场就死了——
就在陈亚衣母女和苗姑离别的那个晚上。
当时苗姑见陈亚衣母女随着男人走远,起初默默等着,直到亲戚赶她进屋,她才意识到她们恐怕要一去不回,而她又得继续过着和鸟儿说话的日子,惊慌大闹,不愿回房,甚至冲出屋想找回女儿和外孙女,却找丢了自己的命。
陈亚衣听邻人这么说,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当邻人搞错,又或者是自己听错了,她继续在附近游荡、往人少的地方躲藏,和擦身而过的鸟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亚衣呀,现在天还亮着,晚点你再来呀。”
“多晚呀?”
“至少等太阳下山呀。”
“太阳下山我再敲门吗?”
“不用敲门,家里没人,你敲门也没用呀,你直接翻墙进来吧。”
“翻墙??”
她对鸟儿捎来的讯息深信不疑,等夜深人少,她绕到苗姑老家后院,踩着路边机车翻过矮墙,跌入后院。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苗姑小房间外喊了几声,见无人响应,便绕着屋子找,找着了后门。
后门没上锁,她开门进屋,在屋里逛了逛,隐隐嗅到淡淡的臭味。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是照料苗姑的老亲戚数个月前在屋里死去多日所遗留下的气味。
她在好几间房往返好几次,都没找着苗姑。
她来到客厅,静静站着,脑袋混乱一片,开始认真思索数小时前邻居的话,老亲戚死了、苗姑也死了,现在想想,妈妈数年前应该也死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站在客厅痛哭失声——她好久没哭了,和怪兽住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敢哭,一哭就会被打,接客的时候也不能哭,哭了那些客人会告诉怪兽,怪兽一样会打她。
但现在她除了哭,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了。
“亚衣、亚衣,你来啦!我的外孙女哟,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啦——”
“外婆?”陈亚衣听见了苗姑的声音,止住了哭声,东张西望,想找出声音来源。
“这边、这边哟??”声音自客厅角落一处供桌上发出。
“啊?外??婆??”她蹑手蹑脚往供桌走去,一面低喊、一面张望,终于发现,声音是从一块扁平的褐黑色牌位传出。
那牌位平放在供桌中央的神像旁边,木板上裹着符箓,上头还压着一尊较小的神像。
“亚衣哟,我被压着动不了!你得搬开神像、把符撕下来??”苗姑的声音这么说。“别太大力摔着了神像,对神明不敬哟??”
“啊??”陈亚衣虽然对这情形感到震惊,但在这之前,她已经和鸟儿对话好一段时间,此时跟块牌位说话,似乎仍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她照苗姑吩咐,恭恭敬敬地搬开小神像,取起牌位,撕下牌位上厚厚的黄符。
她觉得握着牌位的手微微发麻。
有股微弱电流在手心扒搔。
“亚衣!你躲在里面对不对?”怪兽的声音猝不及防自外响起,令陈亚衣从头皮到脚底板都发麻起来——
当时她想不透怪兽怎么能这么凑巧刚好找上门,事后她间接打听,才知道怪兽一发现她窃钱逃家便找上这儿,还向附近邻居声称养女失踪,发给他们照片,拜托邻居一旦见到照片中的女孩立刻通知他,好让他赶来逮人。
她听见怪兽喊她名字时,脑袋一片空白,本能躲进供桌底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怪兽喊了几声,没了动静,过了一会陈亚衣探头出来,却又听见后门方向发出声音——
她知道怪兽和她一样,翻墙进来了。
她哆嗦地缩回供桌下,紧闭起眼睛,幻想自己在作梦,或许真实的自己此时正蜷缩在田边睡着,根本还没抵达这儿呢。
等睡饱睁开眼睛来到这里时,说不定外婆会笑呵呵地迎接她,教她折纸鸟纸蜘蛛——
“亚衣。”怪兽进屋了。
陈亚衣颤抖地继续说服自己一切只是梦,就连怪兽找到供桌前喊她,她都不愿睁开眼,直到怪兽伸手揪住她头发将她往外拖,她才睁开眼惊恐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来找外婆,呜呜??”
“结果你找到了吗?”怪兽两只眼睛在黑暗中亮晃晃的十分吓人。
“没有??”陈亚衣哭泣说:“外婆??不在了??”
“嗯。”怪兽点点头,揪着她头发的手更加用力,摇来晃去问:“那你偷走的钱呢?”
陈亚衣哆嗦地将怪兽的皮夹取出奉上。
怪兽接过皮夹,赏了她一巴掌,力道极大,将她整个人搧倒在地。
他打开皮夹数钱,陈亚衣则强耐着疼痛晕眩迅速挣扎起身、立正站挺——
这是她在怪兽严格训练下培养成的服从习性——
挣扎、哭叫、求饶都没有用,只会让处罚永无止尽;
只有乖乖站好、不吭一声,满足怪兽所有要求,才能让处罚结束。
怪兽默默数钱,突然一脚踢在陈亚衣肚子上,将她踢得向后撞上供桌,捂着肚子跪下。
“小婊子,你花了不少嘛!”怪兽大步上前,隐约见陈亚衣手里紧抓着个东西,便问:“你手里拿什么?你想拿那东西打我?”
“不??不是??”陈亚衣连连摇头。
“那是我的牌位呀!咳咳、噫呀?我出来啦?”苗姑的声音陡然响起。“哎呀,亚衣??你把符撕下来啦?”
“啊?我??”陈亚衣手足无措,她感觉苗姑的声音是从自己体内直接发出的。
“啊?谁呀?”怪兽先是一惊,以为屋中有人,左顾右盼半晌,盯着陈亚衣。“你装神弄鬼想吓我呀?”
“不是不是??”陈亚衣惊慌摇头。
怪兽又一巴掌打在陈亚衣脸上,将她身子打得摇摇欲倒。
“你打亚衣干啥?”苗姑怒骂声暴起。
陈亚衣动作迅速得像影像快转,迅速站稳身子,还了一巴掌在怪兽脸上。
这巴掌响得有如雨夜雷击,力道惊人,将怪兽打翻在地。
“哇??你??贱??”怪兽完全无法想象陈亚衣竟然敢反击,以致于惊怒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发狂挣起扑向陈亚衣,紧紧掐住她颈子,将她往墙上压,要像几年前一样,让陈亚衣的脑袋也在墙上染出一片触目猩红。
“臭男人,你想干啥呀?”陈亚衣的动作利落如野猴,还是只力大无穷的野猴,她扭开怪兽双手,掷铅球般将他甩去撞供桌。
怪兽摔得七荤八素,被陈亚衣跨骑上身,脸上轰隆隆捱了好几拳,鼻骨断折、唇破齿落,人也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