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回头喵呜几声,客厅里走出一个五十余岁的鬈发妇人,她拉开纱门,望着易杰,再将视线放到马大岳身上。
“刘妈,别紧张??他们不会乱来??”易杰一下子不知该怎么解释苗姑和陈亚衣的来历,只能说:“我被仇家追杀??能不能借你家地下室躲一晚,等尪仔标副作用退了??”
“能呀。”刘妈耸耸肩,将纱门拉得更开。“你这次惹上谁啦?”
陈亚衣搀着易杰入屋,只见阳台杂物箱子堆积如山,角落塞了张小供桌,供着一尊小土地神像。
刘妈家客厅和寻常人家没有太大分别,只是供桌面积异常地大,由好几张木桌并成一块儿,靠墙一端还立着高耸木架,桌面、层架上摆满各种材质的大小神像,大的有数十公分高、小的比胡椒罐子还小。
百来尊神像中,知名的、不知名的彼此交邻错置,拥挤程度和通勤时间的大众运输不相上下;
其中甚至不少是重复的,例如太子爷像有三尊,关帝像有五尊,观音、妈祖像也各有三、四尊。
也因此,乍看之下甚至有点像专卖二手神像、雕塑艺品的旧货摊货架。
供桌上除了神像,没有寻常家户惯放的香炉、酒杯、烛光灯等东西,只在角落摆了一只老旧小檀香炉,微微透出几缕淡淡烟丝。
“你受伤啦?用了哪片尪仔标?”刘妈领着陈亚衣走过客厅,往屋里去。
他们经过一间主卧室格局的大房,里头是间工作室,摆了几张桌子,上面也堆满各式各样的神像。
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坐在最大张的木桌前,捏着支圭笔,托着一尊木像仔细端视;
男人听见众人脚步声,回头往门外瞧了几眼,与陈亚衣目光交会,没说什么,又将视线拉回手中木像,片刻后才在木像上落下几笔。
“那是我老公,他才是这家里最大牌的家伙。”刘妈哼笑:“比所有『客人』还大牌。”
“刘大哥是全汉江最厉害的神像修补师??”易杰搭腔。
“喂,你这小子??”刘妈瞪大眼睛,手叉腰说:“没搞错吧,你叫我刘妈,叫我老公刘大哥,好像我比他老一样!我比他小三岁呢!”
“是??是是??不好意思,刘妈??不,刘姐??”易杰捧腹干呕,浑身不停抽搐颤抖,二十几片尪仔标副作用愈发严重。“行行好,赏我杯竹叶水吧??”
“我去泡竹叶水,你忍忍啊。”刘妈领着他们转至廊道尽头,打开一扇门,门后有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她按开楼梯上方的灯,对陈亚衣说:“我去泡竹叶水给阿杰,楼梯走到底的墙上有电灯开关;这楼梯陡,你带他下去时小心点,要是站不稳,别硬撑着,放他滚下楼没关系,反正他摔不死。”
陈亚衣点点头,搀着易杰往下走,走没几步,易杰没事,她却哎哟一声脚下一滑,拉着他滚下楼梯,两人在楼梯末端撞成一团。
“亚衣呀,没事吧!”苗姑用马大岳身子勒着廖小年急急下楼,按开灯,只见这地下室有数十坪大,四面墙旁堆满大小木柜、杂物,中央空旷处摆了两台除湿机和几张桌椅。
苗姑指挥廖小年把易杰和陈亚衣搀至空旷处。陈亚衣手脚上还带着淡淡灼伤痕迹,眼神迷蒙,已力竭虚脱;易杰则触电般在地上打起滚来。
刘妈端了一大壶水下楼,见他这副模样,不解地问:“你到底用了几张尪仔标,怎像鬼上身呐?”
“没时间数??加起来有二十几张吧!”易杰头部与四肢不时闪现火灼伤痕,颈子也浮现一道道勒痕,脸色一会儿黑青一会儿红;
这些尪仔目标副作用通常会等易杰远离险境,才会逐渐加剧,直到最严重的程度——差不多就是现在了。
“一口气用二十几片?你又惹上哪位魔王呀?”刘妈瞪大眼,将铁壶和杯子放到他面前。“光喝竹叶水可能不够,你把竹叶也吞了吧。”刘妈说完,又转身上楼。“我去多拿点竹叶给你干嚼。”
易杰挣扎起身,也不用杯子,打开铁壶盖就着口喝,喝了几口还伸手捞竹叶往嘴里塞。
刘妈准备好大把竹叶正要下楼,却听见刘爸无端叫喊,仓促间将竹叶直接扔下楼,急忙奔回一楼。
她差点和夺门而出的刘爸撞在一块儿,只见刘爸手上捧着两个孩童拳头大的小木像,木像上缓缓爬动焦纹,微微冒起丝丝缕缕的烟——
如受无形雷射烧灼。
“哎呀,这是??”刘妈见小木像这般异样,意识到什么,急急转向客厅,刘爸也立即跟上。
夫妻俩来到客厅,一股股自小檀香炉升起的几股烟流,活物般地在大供桌上方流转。
他们伫在大供桌前,呆愣愣地望着桌上一尊不起眼的黑褐色小木像。
一股股烟流旋绕上木像周身,宛若披着风、戴着云。
木像两只眼睛隐隐闪动金光。
…………
入夜后的地下室,易杰恍恍惚惚地瘫躺在水泥地板上,望着昏黄小灯发愣,他灌了好几壶竹叶水,肚子里塞满嚼碎的竹叶,赤裸的上身和牛仔裤都湿淋淋的,微微透着蒸烟,满身灼伤退了又起、起了又退。
陈亚衣窝在一张折迭椅上,她吃过晚餐、洗过澡,换上刘妈从女儿房间翻出的旧衣,手脚上的灼伤也已裹上厚重纱布,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哎呀,那女鬼好厉害呀——”苗姑仍霸着马大岳身子,跷脚和刘妈在折迭桌前喝酒吃菜,述说先前经过。“我不管生前还是死后,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鬼哟,嘿嘿嘿、嘿嘿??”
“那根本不是普通女鬼??”易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她已快成魔,她用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地狱里的火??”
“是呀是呀!”苗姑瞪大眼睛,指着高烧不退的陈亚衣说:“她附着我外孙女的身,害得我外孙女中了火毒,手脚都烫红啦!”
说到这儿,她转头望着瑟缩在脚边的廖小年,伸手敲了他脑袋,骂:“臭小子,你快给我说清楚,你们五福会从头到尾到底在搞什么鬼?”
“哇!”廖小年的左脚和马大岳右脚被一条红色尼龙绳绑在一起,他被苗姑用马大岳的手一敲,痛得捂头唉叫,无奈地说:“宝哥说他以前在米国常被当地帮派欺负,后来长大自己也想搞个帮派,听说自家以前有个五福会曾经很威风,便想重振五福会,但一直搞不太起来??亲戚长辈也不支持他。后来他回汉江自己闯荡,招了一批小弟,包括我跟大岳??”
廖小年继续说:“他没见过他伯公,但心里崇拜伯公,听说我阿公开庙会通灵,想请我阿公帮忙让他见见伯公,但我阿公那时已经过世了??”
“有天我回老家帮着整理阿公生前遗物,找出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地狱符印章跟一大迭地狱符,还有阿公的笔记本??”
“我无聊照着笔记烧符玩,谁知道真的烧出一只鬼,跪在地上向我磕头谢我??”
“我把这件事告诉大岳,大岳觉得这符有搞头,带我研究了一阵子,学会在符上写名字找特定对象后,就向宝哥报告,帮宝哥叫来他伯公??”
“宝哥本来只想见他伯公一面,请教伯公如何经营好帮派,但伯公老爷要宝哥替他报仇??还报了很多名字给我,要我一个个写在符上,全是被蔡家杀死的忠堂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