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读过书的人,问的问题都像在考试??我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易杰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我用我的方式说吧──正常人当然不能活着下阴间,但少数人可以,这跟体质有关;但我知道世上有某些法术可以让本来下不去的人偶尔下去逛逛;至于我,又是另一种情形,这是神明给我的特殊权限,有时某些工作须要下去。”
王书语听易杰这么说,眼睛一瞪,闪过几分惊喜光芒,但易杰只是笑了笑,说:“但我帮不上忙。”
“因为规定?还是你不会那种法术?”王书语问了个类似的问题。
“我不会那种法术。”易杰说:“而且规定也不能──你不是崇尚法治的大律师吗?阳世有阳世的法律,阴间也有阴间的规矩。”
“是吗?”王书语冷笑。“按照我爸爸的说法,底下有法跟无法差不多。”
“他在鬼扯。”易杰哼了一声。“再不然就是你误会了──不守法跟没有法是两回事。我这人是不太守法啦,但你应该跟我不太一样,嘿嘿。”
“你说得对。”王书语脸色一沉,起身就走。
易杰挑了挑眉,躺平身子,盖上薄被,还嗅了嗅被子,只觉得很香。
王书语走两了步又停下,微微撇头,问:“那??如果请你带一个人上来??嗯,这应该也不合规矩对吧;那??如果请你带几句话给他,再带回几句话给我,这样你办得到吗?”
“这样容易点。”易杰说:“但实际上还是要看理由呀,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手续要照流程走──其实你应该很清楚吧,你爸爸不是认识一个阴差朋友,这些事情,你应该早打听过了,不是吗?”
“想念一个深爱的人,想见他的人、想听他声音,想到都不想活了??这个理由??可以被地府接受吗?”王书语声音转低,彷如自言自语。
“??”易杰默然几秒,说:“我接受,但地府可能不接受。”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王书语叹了口气,走回房。
……………
这位在巷弄里的廉价旅馆——三喆大饭店的招牌黯淡无光,接连几日都不做生意。
入口柜台四周聚着几个刺龙画凤的男人,人人胸前、手腕上挂满佛珠、平安符,甚至是十字架;众人脚边摆着一根根贴有符箓的棍棒,柜台底下甚至藏了好几把贴着符的西瓜刀。
这群男人神情十分不安,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手中宵夜,附近任何声响都能让他们紧张地绷直身子、停止咀嚼、探头张望。
陈亚衣嚼着泡泡糖,大步走进旅馆,吓得这些男人纷纷起身瞪视她。
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自走向电梯,按钮上楼。
她走进电梯前,吹出个大泡泡,啪地破开,又将外头那些人吓了一大跳。
五楼那间508号房外站了八、九个人高马大的剽悍男人,手上同样拿着贴符刀械棍棒。
有个精瘦矮小、皮肤黝黑、目光锐利的中年男人,右脸近耳处有条长疤一路爬至平头顶,像是这群剽悍男人的头儿,双手插在口袋,在廊道来回走动巡视。
陈亚衣走至508号房门外,想直接推门进房,却被那名矮小大叔扬手阻下,他敲了敲房门,低声对里头说:“万虎哥,陈小姐回来了。”
房门打开一条缝,蔡万虎神情憔悴、眼布血丝,站在门后往外瞧。
508号房里几面墙壁、地板、天花板,甚至是窗户、镜子上贴满各式各样的符箓。
陈亚衣稍稍拉高鸭舌帽檐,举起刚刚从廖小年家中搜出的木章。
“那是?”
“地狱符印章。”
“这就是??他们用来招鬼杀我哥哥的法宝?”
“对。”
“所以??我们也能用这东西招鬼上来?”
“对。”
“??什么时候?”
“废话,当然是现在。”陈亚衣有些不耐。“对方已经招了不少家伙上阳世,不管你要自保还是反击,当然越快越好。他们随时会找上门。”
“等我一下。”蔡万虎点点头,转身回房里,向坐在床沿穿着睡袍的女人说了几句话,又伸手摸了摸女人身旁五、六岁大女孩的头,这才拿了件外套往外走。
小女孩瞪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房门外的陈亚衣。
陈亚衣看向小女孩,对她挑挑眉,吹了个大泡泡。
小女孩害羞一笑,对陈亚衣举了举手上的玩偶。
蔡万虎关上门、穿上外套,对矮小大叔说:“老羊,这里交给你了。”
“万虎哥,你放心。”老羊点点头。
蔡万虎拍拍他肩膀,与陈亚衣进入电梯,一路来到地下室。
他们走向地下室末端一间小房,门外两个男人见蔡万虎与陈亚衣走来,立时起身,与两人一同进房。
小房内布置得像是祭坛,两个男人照陈亚衣指示开启抽风设备让房内通风,跟着燃香点烛,将准备好的水果、供品端放上两侧长桌。
陈亚衣在祭坛前坐下,取了张空白黄符纸,凑近嘴边吐出泡泡糖揉揉随意一扔,跟着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一块褐黑色木板。
褐黑色木板犹如一柄短尺,上头写着人名──那是块极小、形状极简陋的木头牌位。
陈亚衣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握着牌位,用牌位一端抵着额头,喃喃地说:“苗姑呀苗姑,准备开工啰??”
她说完,等了半天,咦了一声,又反复喊了“苗姑”几声仍未得到反应,轻轻晃动牌位,拍着自己额头,催促道:“苗姑、苗姑??外婆,你怎么了?你??”
她说到这里,双眼倏地闪现精光,换了个人似的。
“哎哟??哎哟喂呀??”陈亚衣微微面露痛苦,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她喉间发出。
“外婆,你怎么了?”陈亚衣似乎保有正常意识,惊奇地问:“你身子不舒服?”
“好痛、不舒服??我受伤啦??”苍老声音埋怨:“刚刚我们碰上的家伙不简单,拿着一条红巾,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是混天绫??那道友,是中坛元帅太子爷的乩身呀!嘿嘿!我苗姑面子真大,连太子爷都给我引来了,嘻嘻!”
“太子爷,是三太子哪咤?”陈亚衣问:“很厉害吗?”
“当然厉害呀!”苍老声音说:“那家伙的背像火一样烫,我附着那臭小子,被他后背一压,烫得魂都要散啦!难受呀??”
“外婆,撑着点,今晚忙完我买只鸡好好孝敬您。”
“要乌骨鸡,嘻嘻。”
“是是是??”陈亚衣一人分饰二角,自己和自己对话,手却没停,唰唰地一连写下好几大张黄符,跟着用毛笔沾朱砂涂画木章印面,在几张符上,重重盖下红印。
“这就是??地狱符?”蔡万虎见她拿符左右检视,忍不住问:“烧去后就行了吗?”
“当然不行!”陈亚衣与苍老声音同时发声,一搭一唱:“你不是想向你爷爷求救,当然要给我他的名字跟生辰八字呀蠢蛋!”“对呀,不然地狱满满都是鬼,抓些不相干的家伙上来惹事生非,惊动地府阴差,被盯上很麻烦的??”
“是??是是??”蔡万虎连连点头,取出手机查找事先准备的资料,递给陈亚衣。
陈亚衣盯着手机、捻着毛笔,在几张大符空白处写下小字,一面自顾自说起话来。“今晚会碰上太子爷乩身,肯定是那些不长眼的笨小子乱玩地狱符,招来太多恶鬼,又没管好那些家伙,被神明盯上了??笨蛋!蠢蛋!”
“什么?外婆??那太子爷会找我们麻烦吗?”
“太子爷干嘛找我们麻烦?我们又没害人,我们是在救人呀!要是没我们帮忙,这姓蔡的小子全家都要给杀光啦,哈哈哈!是不是呀,我们在做好事,嘻嘻??中坛元帅该请我苗姑喝杯茶,说声『辛苦了』才对呀!哈哈哈??”
“那如果??他们不请我们喝茶,要对我们动手动脚怎么办呀?”
“那我们也跟他动手动脚呀,刚刚不就动过手了,出手就破了那乩身法宝!哼!”
“你不是说那乩身很厉害?”
“他厉害,我苗姑也不是省油的灯!呀哈哈哈!”
陈亚衣一面说,飞快地将数张地狱符上资料填妥,抓着符利落散成扇形,凑向祭坛蜡烛引火燃符。
“喂,别站在那儿,躲到我背后!”陈亚衣双眼精光闪闪,操着苍老声音对蔡万虎与两名随从下令,跟着又转变成年轻声音:“你想好要跟你爷爷说什么了吗?”
“呃??”蔡万虎领着两名随从,慌张退到陈亚衣身后墙角,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她将数张地狱符往前一抛。
符在空中轰隆烧成一团火球。
火球从红转青,落在地上还燃着小小余火,几点青森余火转眼变大,蛇似地卷动交缠,再分散到小房中,青光中隐隐透出人形,并且愈渐清晰。
一个高头大马的老者望着自己满布裂口的双手,一双手掌张张握握,掌心上的裂口甚至直透手背。
“谁那么好心?”老者望着陈亚衣,又望向缩在角落的蔡万虎和两个随从。“把我从刀山叫上来透气呀?”
“刀山?”蔡万虎颤抖地望着老者,上前几步,跪了下来。“爷爷??爷爷??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们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