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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怦然一跳。

小七仰头仔细望那人,那人眉眼脉脉缱绻,就似这广袤草甸上的惠风,就似这七月脚畔的辟芷。

她也在那人眼里看见自己,看见自己脸颊微红,看见自己眼里亦闪着动人的光亮,看见满满一大束兰草在她的肩头脑后招摇。

她微微喘着,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要娶你了。

这四个字重比千斤。

最开始听到娶她的话,还是在庄王十六年的小刑。(《尔雅·释天》说:“五月为皋。”农历五月也叫炎月、天中幕月、郁蒸、小刑、鸣蜩)

她记得那人曾在一个个雨夜立在木兰树下,他曾在雨里揽住她,问她,“小七,你想要什么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公子当真是个守信的人呐,她要的,他没有不给的。她没有要过的,他也都给了。

什么都给了。

甚至带她进宫见他的母亲,他说,“母亲问,你愿意娶,她可愿嫁?”

依稀记得他问起这句话的时候,恍恍然失着神。“如今我也问你,我愿意娶,你可愿嫁?”

正因了他从来也没有轻易地说“嫁娶”,因而当他每一次说起来的时候,她都记得格外分明。

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记得他说这话时簪着什么样的金冠,穿了什么样的衣袍,束了什么样的博带,小七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晃,竟已过去这么久了啊。

那骨节分明的手抚摸着她几要散乱的青丝,开口时浓浓的情意几乎要化出水来,顿然便叫她溺了进去,“魏宫的嫁妆就要送过来了,探马来报,如今已到雁门了。”

雁门呐,若是日夜兼程,从雁门到蓟城也不过是半个月的脚程。

她竟毫不知情,半点儿风声都不曾听到。

那人夙夜在公,日不暇给,竟还要偷闲命人去魏宫提亲。

是了,他从来都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也总把她的事想在前头。

二月还不声不响地命人快马去桃林,三月又把兰台遍植了山桃,将将四月便叫她住了新宅。

记得大周后曾与她说起,“远瞩是个长情的人,他认定了你,必会待你好。”

也记得那人轻声细语地说话,“我不欺负你,我信你,护你,再也不欺负你。”

是了,他待她好,她都知道了。

溺在公子的温情里是不愿出来的,可溺进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此时此刻,当时当下,她愿在公子似水的柔情里溺亡。

她溺在公子的温情里,便也溺在公子的眉眼里,便也由着自己溺进去,鹦鹉学舌般问道,“魏宫要送嫁妆来?”

那人眉眼舒展,“要魏宫国书,明媒正娶。”

小七恍恍惚惚,腾腾兀兀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竟愿意。

他竟肯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没有人比小七更懂得公子口中“明媒正娶”的分量了,这简单精悍的四个字在她心里有九鼎之重。

也没有人比小七更明白,从一个敌国战俘,一个烂泥里的禁脔,一个无名分的姬妾,再到即将到来的嫁娶,“明媒正娶”这四个字于金尊玉贵的燕国大公子而言是多么的艰难。

千难万难,难于登天。

那人捧住她的脸,一双凤目仔细凝着她,小七在那人眼里看见自己眉心的痣红红的,蛇盘草也把她的嘴唇染得红红的。

那人正色问她,“小七,我再问你,你可愿嫁?”

你瞧他多么不善言辞,如今问的还是与从前一样的话。

而今三番四复,百折千回,姚小七也总算等到了这句话。

愿意呀,她怎会不愿意呢?怎么会不想正名定分,堂堂正正地待在他身边呢?

不是豢宠,不做姬妾,做公子许瞻堂堂正正的夫人。

小七眉眼弯弯,她鼓起脸颊,吹起了那籽粒饱满的青豆荚。

哨声说,“我——愿——意——”

那人垂眉望着她笑,似仍想要一句万分肯定的答复,因而又道,“说话。”

一个惯是强取豪夺的人,却总想要最心甘情愿的嫁娶,也正是因了想要一个“心甘情愿”,这才苦哈哈等到了如今。

好在一切都不晚。

一时想起郑国的情歌来,你听。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出自《国风·郑风·山有扶苏》,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没见到子都美男子啊,偏遇见你这个小狂徒。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里有丛生的水荭,没见到子充好男儿啊,偏遇见你这个小狡童。)

她的当路君不正如这郑地的狡童狂徒吗?

但“公子愿娶,小七愿嫁”这样的话,她到底说不出口来,她亦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因而便用哨音来答他。

豌豆荚的声音多好听呀,她用这最好听的声音吹响了自己的心意,哨声说,“小——七——愿——意——”

她吹起来的时候望着公子许瞻,望着这小山重叠,望着这地阔天长,也望着千千万万里的燕国大地。

她用哨声告诉远处的马,告诉马,小七愿意。

她用哨声告诉旷野的风,告诉风,小七愿意。

她用哨声告诉每一株兰草,告诉兰草,小七愿意。

她用哨声告诉过往的每一只鸿雁,告诉它们,小七愿意。

她一遍遍地吹起,那人也一遍遍地记在心里。

仍还记得那人从前问起,“小七,你有过抓心挠肺的滋味吗?”

她想,再不要抓心挠肺了,他们心意互通,你贪我爱,再不必抓心挠肺,欲罢不能了。

这时候再没有人去想兰台里的魏夫人,从今往后,那位明媒正娶的魏夫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小七不知道,却但愿如今的魏夫人不会再来计较。

肩头一松,那人已把她的竹篓拨下,他迫不及待,却也慢条斯礼,因而竹篓落地时,亦是不紧不慢,优游自在。

一篓子的香草洒了一地,帕中的小果子也不知不觉地脱了手,在萧艾里洒出大红的浆液。

那修长白皙的手自她柔软的领口穿过,继而扣住纤细的后颈,俯身朝她吻了下来。

她的唇畔还沾着蛇盘草的酸甜气息,顷刻便被那人舔舐干净,吃进口中。

你瞧瞧他,吃蛇盘草时酸得他眉头紧蹙,如今竟仿佛食得多么美妙的仙桃似的。

这一吻不要紧,原先的慢条斯礼不过是一眨眼的光景,这一眨眼的光景过去,慢条斯礼就变成了迫不及待。

他仿佛要把这个叫小七的人捏碎,恨不得把她的骨血一寸寸地揉进自己的躯体之内。

偏偏她毫不争气,原本也有一身的傲骨,而今这一身的傲骨也都化成了一滩的水。

身上一横,继而天旋地转,她在这缠绵的吻里糊里糊涂地就被那人放倒在了兰草里。

女菀杜若,辟芷蕙茝,留夷艾蒿,一一在她身下铺展,这大草甸的气息越发清晰可闻。

腰间一松,那人已扯去她宽长的丝绦,继而捉住她的双腕,将她的双腕牢牢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