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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正的燕宫杀。

亦是真正的修罗场。

败鳞残甲,鸟惊兽骇。

无人能逃得过这一场正旦的杀戮。

跪伏在地的黄门侍郎死得横七竖八,穿着新年吉袍的宫婢女娥亦是摧身碎首。

坚甲利兵的虎贲卫戍斩头沥血,肝脑涂地。

叛军弓折刀尽,于大殿之前马翻人仰,鬼哭狼嚎。

这时候再高喊什么“诛国贼杀许瞻”,再高喊什么“赏千金封万户”也大势已去。

这时候再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卑贱粗陋的死了,高门大族的死了,天潢贵胄也死了。

那一堆堆的尸骨摞成了一座座小山,渗进青石板缝的鲜血肆无忌惮地淌,兀自爆裂的烟花在满地的兵刃上反出惨白的光,九重台外已是满目疮痍。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呀,小七不知道。阴沉沉天降着皑白白的雪,隆冬的天色迟迟也不见亮起来,她只知道除夕已尽,新的一年大约已经开始了。

有人大喝,“护君侯离开!”

她在厮杀声中听见了公子威严又冷厉的声音,“叛国佞贼,罪当万死!”

卫戍部队热血沸腾,顷刻之间有人高呼,“杀佞贼许昶!”

旋即是更多的人山呼,“杀佞贼许昶!”

“杀佞贼许昶!”

良原君的人步步败退,公子的卫戍部队穷追猛打。

丹墀堆满了尸首,便从丹墀往高阶下杀去。

杀气汹汹,撼天动地。

只看得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也不知道到底是敌是我。

混战之中,蓦地颈间一紧,小七就在公子身后被人死死捂住了嘴巴,继而被扼住脖颈猛地往后拖去。

她心里咯噔一声,想要大声叫公子,然那人勒得极紧,连一丝声音都不能发出。

小七喘不过气,也转不过头,夜色里不知扼住她的人究竟是谁,只察觉那是一双十分有力的手臂。

她极力挣扎,但再怎么挣都挣脱不出那人的掌控。

抬手去拔长簪,将将拔下便被那人一把打了出去,打得她骨节发麻。

她唯有这支长簪束发,此时长簪已去,一头被雪打湿的乌发顿时散落下去,旋即啪嗒一下,那簪于髻中的木梳子竟也掉进了这一片尸山血海里。

小七心头蓦地一凉,那是公子亲手为她做的木兰梳子呐!

这样的木梳原有两把。

第一把断了,第二把竟也掉了。

她作力抓挠那人手背,霍然挠出了几道血痕,那人吃了痛死死地嵌住她的手腕,几乎将她的手腕折断两截。

她被人拖得踉踉跄跄,拖下了九丈高阶,再不知殿前此时的状况,也再看不见她的公子。

不知要被拖到什么地方去,但很快便被人转了手,不等发出一丝声响霎时间又被人扼住咽喉,也不知怎么最后就到了良原君的手里。

颈间一凉,一把长剑横在了她的颈间,冰凉的朔气使她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她看见高台之上的公子于雪里凝眉四顾,那锋利的青龙剑上正兀自闪着清冷的寒光。

小七张口便喊,“公......”

她没有喊完,颈上的剑刃又逼近了一分,身后的人道,“嘉福,我要借你一用。”

小七微微避着剑锋,惊道,“君侯!”

旋即便听良原君大声冲高台之上喊去,“远瞩!叫你的人住手!好好看看我手里的人是谁!”

迟迟不见天光,公子的神色掩在这重重的雪幕之后,小七看不分明。

卫戍部队趋前退后,迟疑着不敢上前,那八尺余的公子张弓拉箭,一言不发便要往这边射来。

小七恍然望着公子,想起许牧宫变那一夜,那夜的公子亦是居高临下,那颀长的身子立在五月的城楼上,亦是这般拈弓引弦。

那时的公子冷静地令人发指,那时他说,“一个战俘,没什么用的东西,算什么大礼?”

那时他还说,“我的东西,我来杀。”

那时他连一丝犹豫都无,直直朝她的额心射了过来。

那支羽箭穿云破雾,杀气腾腾,须臾工夫直逼近前。

那时的小七以为公子要杀她,如今的小七却知道公子不会杀。

是夜进宫前公子还问,“小七,你怕么?”

她说,“有公子在,小七不怕。”

是,小七不怕。

她知道公子箭无虚发,知道公子能挽满雕弓射天狼,这一箭射来,必能射中良原君的脑门,就似当初一箭射中公子许牧一样。

她阖上眸子,静静地等着。

她信公子。

信她的当路君。

比任何时候都信。

良原君大笑,“远瞩,你敢吗!”

他的剑已切入了她的肌肤,可这冰天雪地的,人早就冻得发僵发硬,因而也觉不出疼来,只是温热的血缓缓淌下,一凉一热,倒使她兀然打起了寒颤来。

身后的人一句句地逼着高台上的人,“敢就试试,看到底是你的箭快,还是本侯的剑快!”

陡然一声凌厉的箭响岌岌破雪而来,小七的身子乍然在良原君手里一歪,这箭响没有如预想般从耳边划过,臂上的剧痛却使她猝然爆出一声惨呼。

忽闻一声惊喝与烟花一同炸开,“小七!”

小七头皮一麻,悚然垂眸,那箭矢切破了她身上的大氅,划过了她的右臂,虽并不曾穿入肌骨,却一样使她痛不可忍。

呜呼。

痛哉。

这剧痛使她忍不住发起抖来,那一张脸在烟花下白得骇人,她颤着手去捂住伤口,那里的血已经洇透了内里的衣袍。

良原君仰头大笑,“再敢放箭,我便要你射中她的眉心!”

小七眼底蓄泪,闭紧了眸子。

她想,良原君不是许牧,他说会叫公子射中她的眉心,就一定会。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小七,无论怎样,都不要怨恨公子。

权力场哪儿有不死人的,整个扶风不也仅余下良原君了吗?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有公子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她不知道公子会不会仍旧张弓拉弦,良原君用她来逼公子,正如公子用许慎之来迫良原君。

良原君是亡命之徒,与他有血脉关联的人该死的都死了,公子手中如今却没有什么能威胁得了良原君了。

终究棋有棋的下法,子有子的宿命。

会也罢,不会也罢,姚小七都愿为公子安然做一颗白子。

剧痛使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她也不知等了有多久,也许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也许只不过是刹那之间,她再也没有等来公子的箭。

听得良原君在耳边哂笑,“嘉福,谁能想到大公子竟是个情种。”

小七翕动着长睫睁眸望去,见公子正缓缓放下手中的大弓。

她眸中一酸。

这是大公子与良原君的权力场,是白子与黑子之间的博弈。

这一夜已不知博了多少个回合,但到底赢棋的人是白子还是黑子?

白子先行,自是得天独厚,黑子紧追,焉知没有诈谋奇计,焉知不能出奇制胜?

权力场里只有生死,除了生死没有其他。

她以为公子必定当机立断,然而公子竟踌躇不定起来。

小七眼底蓄泪,公子是个情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