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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的东西,我要定了”

这话小七不认,虽来得不光彩,但并不是偷,她是在许瞻眼皮子底下借来的。

偷,是主人不知道。

借,主人却是知道的。

但不管是怎么得来的,都与沈淑人没有干系。

小七扬起头,“是我缴获的。”

“会犟嘴了?”沈淑人面上神情变幻,大抵是想不到从前百依百顺的小东西如今竟敢忤逆起来,待回过神来,不禁向左右命道,“扇她!”

左右两个婢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淑人见她们不中用,心里的气发不出,疾行几步到了小七跟前,高高地扬起手来,继而一巴掌扇在了小七脸上。

小七一个踉跄,险些被扇倒在地。

沈淑人比她年长两岁,身量也要高出半个脑袋来,她自小被沈淑人压制惯了,因而不敢反抗。

那人又伸出手来,不客气地命道,“给我!”

小七暗咬着唇,“我的东西,表姐都想要吗?”

沈淑人还想直接动手抢,理所当然叫道,“你住在我家里,你的东西就都得给我!”

脸颊隐隐作痛,但小七躲闪着不肯给。

忽闻一声慈蔼的声音,“表小姐快来吧,老夫人正等着呢!”

见是外祖母身边侍奉的宸嬷嬷,沈淑人虽赶紧住了手,但仍在小七身边恶狠狠道,“拿不到这把剑,我跟你没完!”

宸嬷嬷又催道,“表小姐快来!”

小七赶紧跟着宸嬷嬷走了,心里却依旧隐隐不安,因为从前外祖母待她也并不好。方才她一进门便与沈淑人起了冲突,想必要惹得外祖母不悦。

在外头待了一夜,身上早就一阵阵发冷,但想到此,心里也一阵阵地发冷。

进了沈母的屋子,一股浓重的药味立时窜入口鼻之中。

三年不见,原先身子康健的沈母,如今瘦了许多,凹下去的脸颊面色苍白,人也没什么精神。

一进门,小七便伏地跪了下来,声音低低的,“给外祖母磕头。”

沈母大约是睡着了,一直合着眼没有说话。小七便跪在那里,与沈母的卧榻隔着一大段距离。

她虽为外祖母侍疾了三年,但与外祖母依旧十分生疏,从来不曾有过片刻亲近。

她知道外祖母并不喜欢她,这数年过去,大约都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大表哥叫她来,这里却是最不欢迎她的地方。若有半分值得留恋的,当年便断断不会跟大表哥去军营。

好半晌过去,室内都没什么动静。

小七轻轻叹了一声,便悄悄起身打算走了。

便去城外寻个旧庙住下,也能等到大表哥的消息。她有青龙宝剑护身,不怕流兵匪寇。

却听榻上那人幽幽问道,“你去哪儿?”

见沈母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却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小七心中有数,怕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笑了笑道,“小七路过安邑,听说沈家搬到了这里,便来给外祖母磕头,这就走了。”

“从何处来,要去何处,会路过安邑?”

小七垂眉,仍是温静地笑,“从大营来,要回桃林。”

她少时住在桃林镇,那里因方圆百里皆栽植桃树得名。

每逢春日,山间林地的桃花夭夭灼灼一大片,中无杂树,难穷其林,粉粉胧胧的,真是好看。

这世上大约再没有桃林那样的好地方了,那里好似与世隔绝一般,终日里男耕女织,鸡犬相闻,不管黄发还是垂髫,皆是怡然自乐的作派,他们从不与世人争抢。

过了片刻,沈母这才看着她,“淑人又打你了?”

小七没有说话。

她想,外祖母虽在病中,但心里明镜似的。

她初到大梁时,常被沈淑人欺负,沈母却从没有为她说过什么话。过去没有,如今她也并不惦记会有。

不惦记。

果然沈母并没有为她说什么,也并没有打发她走,只是淡淡命道,“去洗把脸,换件衣裳罢。”

小七又磕了头,便随宸嬷嬷退了出去。

出了门,宸嬷嬷笑道,“表小姐随老奴来,老奴给表小姐找身干净的衣裳。”

她算哪门子的表小姐,听了倒叫人为难。

小七笑道,“我不是什么表小姐,嬷嬷叫我小七罢。”

宸嬷嬷暗自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引着小七到了一处厢房,又命人备了兰汤沐浴,小七道,“宸嬷嬷,我看外祖母脸色很不好。”

宸嬷嬷忧心不已,低声叹道,“老夫人不太好了。”

小七一怔,“不太好?”

她想起从前医官也这般说过自己的母亲。

不太好,便是不行了。

宸嬷嬷默然点头,“老夫人虽没有明说,但私心里是希望表小姐留下的。”

外祖母的想法,小七不知道。

见小七不言,宸嬷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叹息着退了出去,掩了门走了。

室内有一面铜镜,小七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铜镜中的人囚首垢面,脸上用焦炭涂过的地方依旧黢黑,风尘仆仆,那身粗布袍子和麻履破了数处。

难怪燕国的追兵认不出她来。

也难怪沈淑人说她是“要饭的”。

也难怪许瞻问她,“你可知自己有多脏”?

她心里一酸,这就是昨夜大表哥眼里的自己。

他竟能认出她来。

他竟愿握住她的手。

他竟愿给她一枚云纹玉环。

她觉得自己实在肮脏,肮脏无比。再看不下去,褪了破布袍子便进了双耳青铜浴缶之中。

厢房里生了炉子,兰汤也是热乎的,她逃亡多日,如今泡在浴缶中身心舒展,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好似看见十里红妆,千人仪仗,隐约听见黄门鸣鼓,凝神看去周遭是宫门嵯峨,殿高百丈。

不知是何处的宫城,看着十分陌生。

那宫门甬道很高很长,延绵数里,云雾迷蒙的,一眼望不见尽头。

那人的车驾銮铃作响,回眸时冕冠垂珠前摇后晃,牢牢遮住了他的脸,小七看不清那人模样。

却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仿佛认得那人。

愈是看不清,她愈想一探究竟,一着急便朝那人追去,但怎么都追不上,那人的车驾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提起裙袍去追,垂头却发现自己正身着大红色的华袍。

她骇了一跳,挨了烫一般去褪那华袍。

不知怎的,那喜乐声却突然去了后头,方才那人的车驾亦调转了个儿,她原先赶不上的车驾此时正在朝她追来,她仓皇奔逃,心里隐隐害怕乘舆法驾那人。

裙摆太长,她这辈子都没有穿过那般华贵的长袍,甚至连见都不曾见过,她竟能看见那大红的裙摆在她脚下荡出极为好看的涟漪来。

她赤着脚,青石板的地面凉意森森。

她一边奔逃一边往后看去,眼见着那人的车驾愈发地靠近,她仓皇间被那长长的裙摆绊倒,扑通一下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爬起身来,那人的脸突然近在眼前。

小七愕然睁大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