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件事情,苏咏霖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庆幸的。
因为内黄县司法分局布置的比较早,所以这件事情也发现的早,稍微迟一点,苏咏霖就要担心自己安排下去和士绅们争夺权力的基层组织都要完成官僚化了。
本身的使命没有完成,反倒成为了一丘之貉,互相之间争权夺利毫无信念,弄得跟宫斗剧你死我活似的,这种事情是苏咏霖不能接受的。
但是这件事情也给苏咏霖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复兴会分部的设置与司法分部的设置必须要加快,对行政力量形成有效的钳制,不能空有好措施而无法落实。
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挥向敌人的刀固然要凶狠、果决,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也不能完全不动弹,只是个空架子。
磨一磨,变的锋锐一些,好让心中有不好念头的时候,脖子上传来的冰凉的触感能够让大脑变得冷静一些。
对于复兴会员们的监督也必须要加强,不能停在口头,不去做。
于是在洪武三年正月底的复兴会扩大会议上,苏咏霖公开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和不足,反思自己称帝三年来的功过得失,就许励案向与会成员认错,并且提出了针对性改进措施。
第一,他要求孔茂捷负责的监察部对全国所有复兴会组织进行有组织、有方向、有目的的考察,明确地方上复兴会分部的作用。
第二,他要求江育负责的组织部遴选对法律方面条文更加熟悉的新人进入法部,并且要尽快安排到地方司法分局去,充实地方人手。
这是接下来两三年内复兴会工作的重中之重,复兴会工作需要狠抓地方分部建设和司法分部的建设,扩充这方面的人手,要把这个权力从州府、县府手中拿回来,不能再由行政人员代为执掌。
至于行政建设方面,虽然也很重要,但是苏咏霖也有自己的看法。
于是他看了看组织部负责人江育。
“接下来一段时间,行政官员的安排,复兴会组织部就不要插手了,组织部负责这一部分的任务已经很累了,任务已经很重了,我看啊,就尽量把这部分工作交给朝廷吏部来安排。
吏部到底还是吏部,专门负责行政方面的官员安排,有这个职责,是吧,而且也有一整套班底,各有职位司掌,领着朝廷俸禄却不做事,长此以往,我觉得不好,还是分开来运作比较合适。”
组织部负责人江育愣了愣,抬起头看向了苏咏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
于是他站起来,表示自己知道了。
同样参加会议的吏部尚书狄辽对此似乎无喜无悲,站了起来向苏咏霖表示自己知道了,没有多余的举动。
苏咏霖不是平白无故这样做的。
过去一段时间,因为吏部是苏咏霖通过威望直接拿到手里,使之脱离尚书省管辖,所以吏部官员也基本上都是复兴会员,是复兴会完全掌握的朝廷部门之一。
因为这一层关系,吏部在运行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跟在组织部后面,江育领衔之下的组织部对于吏部有着十足的威压,有些时候吏部甚至完全听从组织部的安排。
江育这个大兴府尹一边管理着大兴府的行政工作,一边还在负责复兴会组织部的工作,乃至于吏部对官员的遴选工作他也有话语权,可谓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苏咏霖一开始对此没什么看法,觉得这样便于复兴会增强权势,安排更多自己人进入要害部门执掌权力,可以更好地和旧官僚们斗争。
但是许励案发之后,苏咏霖连续下达多道旨意,要求严查贪腐,规范官员行为举止,尤其是复兴会员,更要规范行为举止,严禁不正之风,但有所查处,严惩不贷。
许是感受到了某种风潮的转变,武清县令、复兴会员林中泰向苏咏霖上书,将自己心里瘪了好一阵子的话讲给苏咏霖听。
他说他对江育越来越讲究的排场不满意很久了。
最早的时候,江育去武清县视察公干都是自己骑马去,身边带一队办事官吏,行动很快,办事雷厉风行,办完事情就走,也不停留,继续去办别的事情,所以他很佩服江育的行动力。
但是大约是洪武二年下半年开始,江育不再骑马,而是选择乘车去。
车子也从一开始的小车变成后来的大车,装饰也变得较为华丽,看上去就非常贵气,随从人数也变多,前呼后拥,排场十足。
早前江育也不是很在乎穿着打扮,身上的衣服脏了来不及换,鞋子旧了也不在乎,经常办事的时候林中泰会发现江育身上的衣服有小破洞,提醒他一下,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在意。
后来林中泰每次私下里见到不穿官服的江育,发现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没有重样的,每次都和上一次不一样,而且身上似乎还熏了香,香喷喷的,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想来这熏香不便宜。
变化更大的是江育的态度。
早前他的态度有着较为鲜明的区分,对旧官员不假辞色,公事公办,对同志们则十分亲近。
可是后来他对于旧官员和同志变得一视同仁起来,似乎眼中只有下属和上级之分,没了其他的分别,开始要求属下对他保持尊敬和服从,其他的则不太在意。
那段时间,他隐隐听说江育因为权势很大,很多旧官员试图结交于他,攀附于他,他虽然不收礼,不请托,不赴宴,但是架子是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
身边官员无论是同志还是旧官员,稍有不合心意,动辄痛斥,威风八面。
且不管是他有问题,还是真的是部下犯错,他都要痛斥部下,非要部下承认错误或者主动帮他背锅,只有这样才能满意,乃至于还会提拔主动帮他背锅的【聪明人】。
林中泰自己也有幸经历过江育的痛斥,他描述自己当时【两股战战,口不能言】,畏惧至此。
稍微回过神来,便觉得江育这样做并不合适,尤其在对待自己同志的时候,态度似乎不该如此严苛,如此疏离,如此凶狠,仿佛仇敌一般。
苏咏霖盯着那【两股战战,口不能言】八个字看了许久,琢磨出了一些味道来。
事情变得似乎有些严重,苏咏霖在经过长时间集中精力于军事和外部事物之后,感觉必须要投放精力到内部来了。
再不做一些工作,恐怕朝廷就要发生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了。
不过因为江育并没有违法犯罪的行为,本身为官清廉,虽然生活逐渐讲究,但是他干干净净的俸禄收入就能支撑起他的品质生活。
所以苏咏霖没打算惩罚他,只是明确一下部门执掌,算是敲打一下他。
“我认为,复兴会员和旧官僚为代表的上等人始终是不同的,工作当中因为工作失误,上级自然可以对下级提出批评,同样的,下级也有指出上级错误的义务,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但是近年来,我听到一些风声,有些人啊,开始拿捏起了架子,觉得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不能犯错,一旦犯了错,就好像天要塌了似的,所以就算是自己的错,也不能承认。
这好吗?这当然不好,我认为这是非常的不好,我说了,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也会犯错,我犯了错误,尚且会在会议上向诸位认错,诸位如果犯了错,为什么不能够坦诚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