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拯不是很理解石永源的意思。
在他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石先生此言何意?他们造反起事,当然要给底下人分发土地,且大乱之后为了恢复大治之世,这分发土地轻徭薄赋也是理所当然的,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孔拯盯着石永源,等着他的高论。
石永源当然不是胡搅蛮缠,他也是有的放矢。
“我可是记得原先赵氏大肆捞土地,一个个的都家财万贯,赵氏族人捞钱的面目你们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咱们可都是吃过苦头的。”
不少人都点头,显然还记得之前赵开山死后赵氏家族在赵祥的带领下放飞自我的那段黑暗时光。
他们记忆犹新。
“那又如何?”
孔拯还是不明白。
石永源干脆把话说开。
“苏咏霖掌权之后,不仅没有捞钱,没有抢夺土地增设私产,反而把原来属于赵氏的土地都给分了,全给了农民,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什么都不要,还不仅仅是他自己,据说他麾下大将也是一样,没有私产。
诸位,自古以来造反起事无非是为了钱、土地和女人,而这三样,苏咏霖和光复军高层都没要,他们似乎不在意这些,这正常吗?造反起事不为了钱、土地和女人,这正常吗?”
这倒的确是不正常。
石永源观察到的这一华点的确给不少人打开了视野,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还真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孔拯寻摸片刻,有点不确定地说道:“只能说苏将军所图甚大,不在意钱和土地还有女人,他更在意的是天下霸业。”
“造反起事,说是为了天下霸业,为了掌权,可是诸位,权力不就是钱、土地和女人吗?少了这三样,权还有什么意义?不能作威作福,掌权又是为了什么?天下大同?”
石永源双手一摊,满脸的理所当然。
他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掌权要秉持良心,要为了天下大同的终极理念而奋斗,掌权并不是为了个人私欲。
但是他所经历的一切现实生活又告诉他大多数人掌权就是为了作威作福这种俗气的目的。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掌握权力,就是可以享受更多的资源,得到更多的钱,得到更多的土地和美女……和美男。
如果没有这些作为点缀,权力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孔老夫子的后裔孔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事情,他对苏咏霖的了解还是太局限了。
但是顺着石永源的思路,与会的不少人都把自己注意到的“怪事”讲了出来,和与会者分享。
比如出身东平府汶阳县的大族柳氏。
“我也有所耳闻,光复军每驱逐一地女真人,都把女真人拥有的土地收下,把女真人的佃户农奴划定为农户,分配土地,自己并不留存任何土地。
这还不算,他们还在农村里设下一个叫做农会的东西,据说是用来管理整个村子的农业生产,把一群农夫安排到里头做什么农会会长,什么农会会计之类的没听过的东西。”
“那帮农夫自己管自己?”
有些未曾听闻此事的人大为震惊:“这不要出乱子?那些连字都不认识的农夫能干什么?苏咏霖是怎么想的?疯了?”
“倒也未必,他好像也往这些农会里派人,叫什么指导员,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喊的。”
柳氏家主柳承开口道:“你还别说他们不识字,现在他们可未必不认字了,知道不,苏咏霖派去的人会教这些农夫认字。”
这话说得大家伙儿都不淡定了,连孔拯也是如此,眉头微皱。
“认字?”
“嗯,认字呢!”
柳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也是觉得不解,让他们认字能干什么,想干什么,又要花费多少钱粮,认字,不会耽误农时吗?那些愚夫蠢妇认了字,又能干什么?苏咏霖又想干什么?”
这的确不一般,众所周知,蠢货睁眼瞎是最好统治最好糊弄的,认了字有了知识就不那么好统治了,愚民弱民疲民之策那是明明白白写在统治者教科书上的内容。
而现在,苏咏霖却在教这些人认字?
他要干嘛?
这个问题暂且不论,出身东平府平阴县的姜氏家族族长姜兴思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家有家丁和县城东北的农村有亲戚关系,某次回去探亲之后回来跟我说村子里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这一说,立刻有人询问。
“怎么个不同法?”
“他说,回村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余粮,能吃饱肚子了,村民面上少见菜色,还说光复军农税极低,还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农户交税还不足原先的三成,家家户户都在称赞苏咏霖和光复军的仁政。”
姜兴思这一说,不少人就跟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
“原先三成都不到?苏咏霖是要干什么?做大善人?流芳百世?”
“两成都不到?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该不会他不答应咱们的要求就是要逼着咱们之后都要把农税降低到这个地步吧?这……这我可不愿意!”
“他自己想吃糠咽菜自己吃去!我才不吃!”
一群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当场就骂开了,对苏咏霖顿时有诸多看法。
姜兴思连连摇头。
“非也非也,那是他自己统领的农村是这样的要求,对于此外的吾等所掌握的土地并无一样的要求,而且这其实不重要,轻徭薄赋这种事情谁都做过,并不稀奇。
可是我那家丁还说,那一次回乡探亲,他总觉得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那些农户张口闭口都是什么上等人什么牛马,什么今日认了几个字,明日还要认几个字。
而且村子里还有什么村民自卫队,有了武力,经常协助光复军作战,运输粮秣之类的,甚至还有人劝我那家丁别继续做我的家丁,那不是人该做的事情,回乡种田也好重新做人什么的……”
姜兴思说到这里,不少人都停止咒骂,皱起了眉头,意识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有点意思了。
大家本质上都是地主老财,是比较高级的地主老财,家传几代有人做官,和一般的暴发户土豪不是一样的存在。
所以多少都明白地主老财相对于自耕农的优势所在。
而现在情况好像不一样了。
农村有了农会,有了组织,识了字,有了见识,不比之前那么好糊弄,而且居然能说出【不要给他们做家丁】这样的话来。
这很明显是把他们当成反面角色了,隐隐还有敌对意识。
这……可能不太妙。
“原先就听闻周边乡野之中多有流传一些歪理邪说,说拥有大量土地的人是上等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是牛马,连人都算不上,牛马若要过上人的日子,就必须要反抗上等人。
当时还不曾在意,觉得这是胡言乱语,只是一些人的臆想,根本不成气候,无需担忧,可现在想想,这件事情不简单啊,这背后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以我等为敌。”
郑成泽寻摸了一阵子,看向了孔拯,开口道:“孔公,这件事情您怎么看?光复军也好,苏咏霖也罢,他们到底要什么?想做什么?”
周光誉对此也感到莫名的不快,看向了孔拯。
“孔公,咱们原先想着光复军是一群武夫带起来的军队,能征善战不假,但是不会治国,马上能打天下,马上不能治天下,他苏咏霖终究离不开咱们,您觉得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