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今早巡游突然提前开始,她便猜到了佛寺里必有内鬼。
只要有人散布谣言,令不知情的信徒提前聚集起来,便可有人借机提出,未免人越聚越多,久候不至,人群慌乱中恐会有踩踏危险,不如提前开始巡游。
而对于明悬来说,即便这佛像做得再真,心中自然也是慌乱更多些。天将亮未亮之时开始,更容易蒙混过关。
但如此一来,便须得有人告知他这个计划。
可今早出发的时间,是昨晚他们到客栈听闻法会巡游之后,才临时做的决定。
明悬看着玉浅肆的眼神,若立于千仞之顶,身后寒风呼号,随时会被烈风推下山崖一般。心中慌怕不已,想躲,却又躲不开。
“昨晚,有一人趁着我去拆油布时前来见我。他说,若是今日一早听闻有人报说信徒香客大量聚集,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巡游立刻开始。”
“那人什么模样?”
明悬下意识地轻轻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又狠狠地摇了摇头,似是怕玉浅肆不信一般,连忙道:“他站在灯下的阴影里,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清啊。”
见玉浅肆眯着眸子攒起笑来,他咽了咽唾沫,慌张道:“我........我真的不记得,但是他.......他比我高处一个头来,身穿黑衣.......”
这不就是夜行最基本的打扮吗?
“还有......对了!眉毛!”见玉浅肆还是不满意,他连忙补充:“那灯.......他探身的时候,灯落下来,他眉尾处似是有一块凹陷!”
他还记得,那人眉目深邃,蒙着面。头顶的烛光落下时,一条光线似是穿过了眉峰,斜斜描在他面上的黑巾上。
说得激动,人也生出了些许气力来,那两个无涯卫见他挣扎,又将他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听到这里,玉浅肆心里漏跳了一拍。
黑衣,眉尾有疤。
她站起身回头去看王嵩的马车,盯了几秒,马车里似是无人一般。
就像是突然空无一人的屋顶。
从一开始到现在,玉浅肆都在心中默念清心咒,提醒自己要冷静。可现在,手心微微凉湿,指尖微麻。
也不知少主听见了没有。若是听见了......又该如何。
见玉浅肆突然沉默,望向一旁,在场的人都疑惑起来。但今日这女子所行所为,皆环环相扣。难道,是又发现了什么他们没注意到的细节?
大家也不敢出声,皆屏息凝神,眼神在玉浅肆与那驾马车之间游移,一时之间,街上只余那群禁卫军奋力搬挪佛像的号子声。
“玉大人?”一旁的县尉有些担心。怎么看都是自己的地盘上出了问题,让贼人混进了城。这突如其来的沉默,难道是打算算总账了?可自己今日可算是十分配合啊。她就算油盐不进,僧佛不顾,也都得看在自己任劳任怨的份儿上,放自己一马吧......
“玉大人,任下出了贼人,下官的确难脱罪责。但请玉大人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找到贼人!”
玉浅肆缓缓阖上双目,捏紧了玉里乾坤,再次睁眼的时候,眼中坚若含新火。
她摆了摆手让县尉不必放在心上。
她低头看着明悬,若垂视着蝼蚁:“听过我的名号吗?”
明悬连连点头,可突然想起那三个字,又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玉浅肆复又扬起花明柳媚般的笑意,皎若玄女,却声如鬼魅。
“你觉得地府的恶鬼夜叉,会给你这信口胡言的孬货第二次机会?伙同贼子劫持圣上在线,不配合在后....你以为随便说上这么个似是而非,谁都没见过的人的线索,难道就能撇清你的嫌疑?”
话音未落,却有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突然打断:“玉大人......此言差矣。我倒是觉得,明悬并非信口胡言——”
玉浅肆轻扬眉尾,丝毫不理会插言之人,转身毫不客气地朝着明悬踢了一脚:“身为出家人,贪图富贵欲念,惹下今日无数杀孽,为佛门之耻。身为大盛子民,掩尔错漏,生惧生怖,令圣人蒙尘,是为不忠。”
这一脚,正中明悬下颌,明悬歪着脑袋,张着嘴伤了舌,口中血流不止。疼极痛极,想要就地打滚儿,却因被制住只得摇头晃脑;想要呼号,却更牵得伤口,只在喉咙里发出一切奇怪的嘶叫声。
另一头的朝臣们看到此景,一个个发出抽气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活像是被炭火烫着了手心一般。
方才插话的人是崔寿,他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被人搀扶着刚靠近,便被玉浅肆杀鸡儆猴的一招骇了一跳。胸口又隐隐作痛。
方才......自己可也是挨了这女人一脚才晕了过去的。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他瞥了一眼还被自己带来的禁卫军围在长街正中的那群人,咬咬牙劝解道:“玉大人,我倒是觉得——”
玉浅肆丝毫不理会,对明悬轻声说着,却回身盯住了崔寿,霞明玉映的笑容饱绽:“记住了,就你这些小把戏,瞒不过我。你以为我跟这里这些穿着大红大紫的衣服的蠢货一样好骗?”
崔寿见她笑意灿然,倒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崔大人有何指教?”
看到这个笑容,站在群臣末尾,垫着脚挤在人缝里凑热闹,探脑伸舌的商赋一个哆嗦,立刻将脑袋缩回了人群中,打了个寒战。
玉浅肆这个表情......他见过。
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崔寿潦草地对玉浅肆一礼,刚想好措辞要开口,却听玉浅肆清凌含笑,陡然转了个话音:“我竟不知,崔家如此家教族规!我如今总领圣人出巡一事,是你的上峰。你三番两次打断我,这就是崔家教你的?”
崔寿听了这番没道理的话,面上一阵红白。他不过是崔家细枝末里,搭关系都要寻上半天的旁支。听闻母亲说,当年祖父倒是为崔家总管跑过腿,不知怎的得罪了大人物,这才被崔家厌弃,赶了出来,连带着活计也一同丢了。
除了同姓崔,同住霸州之外,他同崔家实在没多少关系。母亲求爷爷告奶奶,寻法子背着崔家,以崔氏名,将他人半哄半骗,为他在禁卫军谋了个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