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玉浅肆唇角的梨涡渐现,眼前虽一片黑暗萦目,但却也成为最好的背景,她只听身旁的动静,就能浮现出伯懿此刻的神情。
她浅肆扬眉反问:“难道你不信?”
一个人在危机时刻最本能的反应,最能够体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一如她第一时间推开伯懿与雅音,便是信任他们,更不希望他们涉险。
伯懿也在第一时刻将雅音推到了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方才他们二人的谈话,从头至尾都没有考虑雅音私自逃离不救他们的情况。
身边的动静顿消,似是被她戳破心思的窘迫。
只听他有些慌乱地找补:“你就从头至尾没有怀疑过她?就如你所言,她在凌云阁用的手法同祈福殿有着莫大的关系,既如此,此人就绝不简单。说不定方才的一切都是苦肉计,此刻她见我们中招,早就逃之夭夭了。”
玉浅肆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慌乱起来,突起了玩闹的心思,故意拆穿道:“哦?你既不信她,为何不留在上面,非要着跟我跳下来?”
又是突如其来的安静,似是暗室内的飘散的尘埃都寂落于地,将这里所有可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压覆其下。
“我并非......”良久,伯懿轻声嘟囔了一句,可话到一半,余下的尾音却化作了一声轻叹,也轻飘飘落在了地上,轻轻砸起几朵尘漪,继而隐没。
不错,他下意识推开雅音,自然是相信雅音。
可他跳下来......是为了谁,是他早知答案却无法宣之于口的难。
如今的局面,他可以陪她出生入死,却无法允诺她安定与未来,又怎可随意搅扰她的心绪,令她踟蹰难宁?
见身旁的暗影又侧头望了过来,似是在黑暗中睃寻着他,他朝着面前的无尽墨色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不愧是智绝无双的玉大人,仔细想想,我心中当也是相信雅音的。”
玉浅肆轻轻仰头,轻轻靠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闭目,语带松然:“接下来,就辛苦雅音了。”
*
雅音肩头落满星子的余光,她呆看着漫天尘土将她与面前的废墟一同包裹,而后又万般不甘地砸落在地。
良久,她才大口呼吸起来,眼中的热气伴着呼吸声重重砸落。似是无法承受眼泪的重量,她渐渐蜷缩成一团,咬着满是尘污的手指压抑地呜咽起来。
恐惧,后怕,难过,惊怖......浑身抖若谷筛。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却被心底最深处的不解盖过。
她只是个贱籍女子,为何二位大人要如此舍命相护?
她低头看着双脚上紧紧缠绕的脚链,延伸出的一角拖在地上,尾部还残留着木屑。那是方才巨石落下,地板碎裂的一刻间,被两位大人合力拔出来的部分。
如今他们因为自己生死未卜,自己还不配停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她竭尽全力压下自己浑身不可控的颤抖,紧咬牙关克制住自己听起来都浑身发酸的哆嗦声。
勉强控制着好似不属于自己的四肢爬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院外而去。
可刚走两步,脚尖处便乍然凭空出现了一支箭簇。
待她恍然回神时,箭尾的羽尖还在微微颤动。
她这才恍觉这里还有别人,踉跄退了两步,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双目空洞地大口喘息着。
良久,待心跳渐渐平复,她感到四肢恢复了些微知觉,才察觉到这箭羽的异常。
箭身中间粗了一圈,好似绑着什么。
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颤着手取下箭身上的纸,上面赫然是方才那处机关的破解之法。
她举目四顾,可四下无人,只有若墨的夜色凝望着她。
饶是她再蠢笨,此刻也回过神来。此人在暗中观察着一切,敌友未知,可起码是不愿意伤她,甚至是想要帮她的。
连忙将纸条妥善收入怀中,起身朝门外冲去。
如今还不知那陷阱之中是何情境。天色已晚,此处又是个偏僻的所在,尚未可知她需要多久才能寻到人帮忙,可多耽误一分,两位大人便多一分危险。
可她惊惧过度,又被锁了一日,身上还带着伤,头晕眼花地跑了许久,才回到了醴泽别苑居的入口处。
玉大人与伯公子应当是骑马赶来,可左右四顾,这里却没有任何马匹的影子。
她不敢再耽误时间,卸下满身累赘的珠翠环佩随意扔在地上,想了想,又回身捡起了几个刻有自己姓名的玉坠,并一把锋利的金簪揣入怀中,弯腰拎起脚链拖长的部分,一手提着碍事的衣裙朝着官道跑去。
醴泽地处偏僻,四下无人居住。可若是走官道前往浚源寺,说不定可以赶在天亮之前寻到僧人帮忙。
她抬头望去,星夜遍空,却不见玄度当空,也不知自己因着懦弱耽误了太久时间,她连忙低头赶路,四周只有气促的喘息和铁链的摩擦声。
双脚上的脚链十分碍事,在寂野之中格外响亮,甚至和着道旁风声发出沉重的回想。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觉得双脚脚腕之痛,每呼吸一下都会连带着全身疼得难以忍受。
可她也不敢随意停下来,若是松一口气,恐怕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漫漫长夜,遥遥登山路,雅音只觉得这山竟比那凌云阁的九重天还要靠近天空。
那些扛着滑竿的劳力,不仅要稳然上楼,还要扛着她们,此刻想来,也着实辛苦。
就在她撑着道旁的树干咬牙坚持时,听到了身后的幽夜里传来了木质车轮碾压碎石的细微声。
她赶忙丢掉了紧握在手中,已磨破了手心的铁链一端,伸手入怀掏出了方才备好的玉器并金簪。
夤夜上山,想来是接送主家,玉器可许利,金簪可防身。
就算是遇到歹人死在此处,那玉器上也有自己的名字,也算是能留下一丝线索。
可饶是做足了准备,她听着渐近的马车声,还是有些忐忑。
听闻玉大人在京中高门之间并不受欢迎,那些啖肉食血的士族望姓之人,若是借机想要杀了玉大人,那该如何是好。
玉葱般的手指此刻尽是血污泥渍,可她丝毫不在意,往里日为了按弦而保养得当的左手指甲深深掐进干黢的树干之中。
她终是下定了决心。
不若还是以柔弱示之,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无论来人是谁,先求他们带自己上山,再向浚源寺的僧人求救最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