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赋气恼两人的配合默契。
看到玉浅肆食指上的玉里乾坤,再看看自己手上呆板的扳指。
虽然自己的戒指不能转动,但也学着她的模样,左手两指覆上去,人为转着戒指。
圆润青翠的玉戒,宽边刻纹,也算得上是珍品。
这个转戒指的动作,如愿让厅中所有人的目光聚于其上。
玉浅肆捏紧右手,只觉得某些重要的东西似鸿羽一般轻轻拂过,可却摸不到,抓不住,也看不清。
她道:“劳烦少卿大人再帮我问问,近来在玉宸殿留宿过的臣工都有谁?”
商赋只觉得自己接连走了好运,终于被玉大人器重了,交给自己的任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高兴得手舞足蹈。
而商赋的好运还不止于此。
第二日一早,大理寺便发现了一具形状可疑的尸体,容貌虽不是兵部失踪的那人,可身材年龄都大差不差,最重要的是,他的脖颈后,也有幻颜的痕迹。
玉浅肆同张以伦一道验了尸,将验尸结果报给圣人,当即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死者的致命伤是刀伤,凶手出手稳准狠,一刀毙命,丝毫不拖泥带水。通过对比伤口发现,凶器是把制式的军刀。
舆图,兵部,军刀。
北齐,使臣,边境。
自然而然,便会有人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
从禁卫军开始,到京郊各大营的兵士将领,再到随北齐使臣一道入京述职的北境将领,都被一一彻查。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本应护卫兵部,却让兵部遭了灾的金吾卫。
而安坐于法谨堂内的玉浅肆,丝毫不知自己轻轻一张折子,便掀起了如此惊涛骇浪。
她在等伯懿的消息。
虽已过去了半日,但她笃定,他一定能找到那个货郎。
果然,午时刚过,伯懿便带着玉浅肆想要的东西得胜而归。
“按照你所说,在仁政坊附近找到了这个货郎。”
玉浅肆的笑意虽淡,但他还是读到了她浅眸中划过的一丝赞赏。
无论是玉里馆的假签文,还是雅音递出的凌云阁邀请函,落手处都是高门士族。
今日一早,他已经大致了解了云中市的来龙去脉。
二十年前,在大盛的帝国阴影里肆意生长了千年的鬼市,被先帝一旨令下诛尽斩绝。
可就如阳光下必有影存,鬼市在多年后卷土重来,摇身一变化为“云中市”,化整为零,只在历法通胜上标明“诸事不宜”的日子里出没。
此后专为京中高门做些见不得人的黑市买卖,得到了高门士族的庇佑,重新蓬勃起来。
既然做的是士族的生意,他也不必真的满京城去找,只要在京中高门常聚集之处多多留意,定会有收获。
他递给玉浅肆一本烫金的婚宴请柬。
“你早就知道了?还是你也去过?”
这婚宴请柬同他在曹管事那里找的那份一模一样,看来曹管事也同云中市脱不了干系。
难怪他提到这婚宴的时间之诡异,她毫无波澜。
“没去过,这是第一次。”
玉浅肆接过请柬,仔细读着上面的陈词滥调:“那货郎还说了什么?”
伯懿耸耸肩:“都在请柬上了。”
受邀者、婚宴时间以及特意点名要带的贺礼,都一一注明。只不过这次举办婚礼的,并非上次曹管事帖子上写的“何家”。想来也是随意选用的姓氏罢了。
“周记绸缎庄?”她怎么没听过?
请柬上注明,要在酉时前在周记买好贺礼。
“我打听过了,在京郊。”
伯懿又从怀中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帖子,道:“一人一帖,过时不候。”
看到他手里的帖子,玉浅肆拧紧了眉头:“你也要去?”
伯懿轻哼一声,将请柬妥帖收回怀中:“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吧?”
无论是不是巧合,此事都同玉家有些关系,他自然不会让她孤身一人涉险。
“按理来说,今日能买到的只有下次婚宴的请柬。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加急位置。”
“小气!”玉浅肆抱怨一声:“待回来,去寻耀光走公账!”
事不宜迟,二人即刻出发。
时间已不早,何况还要出城。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些去观察观察周边情况,也好早做应对。
只是没想到,这周记绸缎铺子,还真是大道至简,除了一间铺子,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只有两个空空如也的大抬盒,上面标着酉时。
看来,是备给他们的了。
玉浅肆苦笑一声,没想到这“贺礼”,竟然是自己。
二人各自钻进了一台抬盒之中,其容量大小恰好够一个成年人屈膝坐下。
“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相视一笑,盖上盖子,于忐忑中静待下文。
一钻进来,顿觉四下俱寂,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莫名让她回想起了往日的梦魇,她有些慌张,试探着含了一声“伯懿”。
也不知他是否听到,又是否回应了,等了片刻,都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她只好闭上眼,在心中默念着清心咒,试图静心。
盒中难辨岁月长。
不知过了多久,玉浅肆只觉得盒身轻轻一晃,有人将她抬了起来。
她试探着推了推盒盖,发现已经无法挪动,想来是为了防止客人偷看。
好在五感虽丧,但她还能勉强通过盒子的晃动程度辨别路程。
这些盒子被抬着走了一段路程,而后轻轻一震,盒子被放在了地上。
就在她以为已经到了目的地时,突地整个地面轻晃了一下,旋即变成了有节奏的轻微律动。
他们竟然是在船上?
玉浅肆细细琢磨,听着耳边自己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又是轻轻一震,似是船靠岸的动静。
果然,立刻又有人将盒子抬了起来。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她都不得不微微后仰,应当是在走上坡路。
当再次回归平稳之后,盒子被轻轻放在地上,有人敲了盒子三下,旋即再无动静。
她静待了许久,又试着推了推头顶的盖子,一道柔和的光漏了进来,她松了一口气,打开盒盖跳了出来。
这才发现自己在一间洞穴内,四面皆是石壁,只有面前一道小门可供进出。
除了方才自己刚跳出的盒子外,这里并没有多少空地,旁边一张小桌上,放着一套黑色的衣服,半张恰好能遮住眉眼的白色面具,一旁还立着一个兵器架子。
看来是要换上这身衣服,卸掉所有武器才能自由活动了。
她将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匕放在托盘上,换好衣服戴上面具后打开隔间门,进入了一条漆黑的长廊之中,四周散发着凌冽的潮气,看来这山洞距水源不远。
偶有身着同样服饰的人从石廊两侧的门内走出,大家都极有默契地颔首,朝着一侧尽头的亮光处而去。
玉浅肆记住了自己门上的序号,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有些踟蹰。
如今这个样子,如何找到伯懿呢?
一侧的门突地打开,一只胳膊伸出来将她拽了进去。
她双臂被钳,下意识扭身去踢,却被对方一个旋身扯了进来,被按坐在抬盒上。
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眉眼,但那熟悉的嘴角弧度还是让她心底一松。
“伯懿?”
男子眼角的笑容渐盛,他松开玉浅肆,轻轻将自己的面具揭起又放下。
果然是他。
玉浅肆见他松开了自己,眯了眯眸子,趁他不备,又踢了他一脚。
伯懿抱着膝盖跳了起来。
“你!”怎么如此睚眦必报!
“兵不厌诈。”
她笑得像只狐狸,一如初见。
伯懿揉着抽痛的膝盖,无法克制地上扬嘴角。
此刻,他们二人之间一如之前,好似这半月来所有的矛盾与对立,都在顷刻间化为了虚无。
玉浅肆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疑惑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伯懿利落起身,头发呈一道弧被甩到脑后:“不告诉你!”
伯懿从自己原本的黑色衣服上扯下一道绕成圈系在手腕上打了个结。
“这样你便能认出我了。”
继而抓起玉浅肆的手腕,二人一同离开了这里。
虽说只是手腕,但玉浅肆有些不习惯被人牵着,轻挣了两下却不见前面的人放手。
他回头问她,带着些揶揄:“不抓着我,你想走丢吗?”
玉浅肆这才无奈松了力,任由伯懿牵着自己。
石廊尽头的亮光逐渐将他们笼罩。
洞口处有两人把守,查验过二人的请柬及是否携带武器后,才放他们离开。
出了洞口,便进入了一座恢弘的大殿之中。
其之高,让高悬于梁下的灯烛若在云中,高不可攀。其之广,不仅可容千之众从容立于殿中,正殿一侧,还有一块突出来的舞台。
整座舞台上都雕着繁复的云纹。云纹缠绕,拼成一张张或喜或悲的面孔。
有的似凝眉垂泪,有的似笑中带泪,算不清到底有多少张人面,但张张皆不相同。
盯得久了,只觉得这些面容都含着各自的情绪盯着自己,让人背后一凉。
台上此刻正上演着一出悲欢离合。
似是在讲一个仙子同神将妖魔的爱情,老套的话本故事。
伯懿凝眉欣赏了片刻,凑近她笑问:“这该不会就是今日要成婚的主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