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身影，自是与她有着师徒之实的弟子。
明明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相对于不朽而言，区区一两万年就如同小憩中打了个瞌睡一般。
可艾萨回忆起最初时，他们用邮件以“死老太婆”“臭小子”互喷的景象，竟然觉得有些怀念起来。
那些场景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又令人感觉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一言以蔽之就是，恍若隔世一般。
实在是，短短两万年不到的时间，浑真发生了太大的变化。
眼前的少年依然是初见时的模样，在她眼中是没有任何威压的弱小姿态。
但艾萨知晓这两种弱小的感觉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现在的浑真已经到达了她终其一生恐怕都无法抵达的境地，她无法感觉到任何威压，是因为对方将气息收敛到就算站在自己面前她也完全无法察觉异常的地步了。
“喂？喂？艾萨老师，你也没发烧啊？”
浑真一脸奇异地看着艾萨，撇嘴道：“换在以前，我这样说话你不该唇枪舌剑直接招呼上来才对嘛？生病了？”
艾萨嘴角一抽，怀念个嘚儿！果然这种情况她就不该怀念的吧！
一边在心里头腹诽着，一边在浑真贫嘴之后艾萨自己也没察觉到地放松下来，冷哼道：“你小子现在应该已经身居高位了吧？竟然还有空打趣我这个老人家？是那位大人给你的工作太少，让你太清闲了吗？”
艾萨口中的那位大人自然就是混沌城主了。
浑真当初拜师混沌城主的事情虽然隐秘，但艾萨还是多少有所察觉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种程度的隐秘早已不那么重要。
浑真直接嬉笑着就戳破了艾萨的遮掩。
“哈哈，这不是混沌城主老师看我之前太忙，难得给我放了个长假嘛？啧啧，我说了你可别吓着了，前段时间我可是给人类族群做了大贡献，现在谁也没法子让我去忙活哟！”
浑真挤眉弄眼道：“艾萨老师，你以为你兑换的那些知识哪来的啊？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艾萨闻言有些呆萌地瞪大了眼睛，短暂地愕然后，心里涌起一丝暖意。
以艾萨傲娇老太婆的性格，忸怩了一下，正要说些感谢的话。
怎料……
浑真根本不给她这机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头叹息道：“谁知道啊，我都花这么大力气给某人兑换了权限，结果还是……唉！”
每隔一小句，浑真都会再摇头看艾萨一眼，最后又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艾萨难得面色涨红，又是羞恼又是气急。
如果不是打不过的话，她现在都恨不得直接给眼前这家伙来两下子。
下一刻，却见浑真狡黠一笑：“结果还是要我亲自出手教学吗？”
“嗯？”
还没等艾萨明了此中真意，正错愕之间，眼前的时空好似彻底颠覆。
一颗银灰色的眼眸替代了世界的边界，让原本狭窄的时空好像无穷无尽地扩张开来。
时空、宇宙仿佛处在无限叠加的状态，世界好似无数占有二维时空的“能量线”编织组成。
艾萨震惊地瞪圆了双眼：“这是……时空幻术！”
而且是远在她之上，精深了不知多少倍的恐怖时空幻术！
明明是远超她理解范畴的时空幻术，可不知浑真是如何做到的，却令她深入浅出般理解到了这幻术的真谛。
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这一刻，她仿佛天人合一，又似灌顶传承，好像直接明了了超出现有境界无数层次的伟大奥妙，感觉自己一下子化身全知全能的神明一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是一瞬，可又好像一口气过去了亿万年。
艾萨眼中的迷茫散去，眼神恢复清明，从此前那全知全能般的状态褪去。
那超乎她层次的知识也如潮水般消退。
令艾萨明白到，她并未真正掌控那些知识和奥妙，只是在他人强绝的伟力之下提前体验到了那种感触。
即便如此，回过神来的艾萨依旧震撼难言。
原本迷茫的前路一下子有了清晰的路线，好似原本云气堆成的梯子变成了可以实际触摸到的石阶。
在浑真亲自给她细致地让她体会了从不朽到宇宙之主层次的时空幻术后，那桎梏了她不知多少岁月的瓶颈已经轰然碎开。
她看着眼前保持着淡笑的“前弟子”，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浑真，现在的伱，到底达到了什么地步？”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浑真挑眉促狭一笑，刻意以轻佻的语气如此说道。
他本以为艾萨会冷哼一声敲打一句，就像过去他们无数次交流学习时那样。
可这一刻，他只看到艾萨露出欣慰与失落交杂的奇特表情。
那表情恍若幻觉般仅仅存在一瞬，下一刻，艾萨露出灿烂地笑容，一脸赞赏地看着他，点头说道：“是吗？你做到了啊。”
浑真明了过来。
恐怕，艾萨一开始只以为他达到了接近宇宙之主的层次。
处于宇宙尊者的生命层次，却拥有比拟宇宙之主的战力的——弦剑之主。那恐怕就是艾萨对他的猜测。
没有宇宙之主那种仿佛法则化身般的气质和状态，便是最好的佐证。
但在见识过他恐怖的手段还有得到他直接承认之后，艾萨隐约意识到，他的手段已然超出了宇宙之主的能力范畴。
浑真顿时一脸无奈地挠了挠脑袋：“坏事了，你不会仗着有我这么个大靠山去欺负弱小吧？”
刚刚还处于欣慰模式的艾萨直接没能蚌住，顿时一瞪眼：“怎么？过去咱老人家势单力薄没有后盾，现在有了你这个强硬的后台，稍微弥补一下年轻时的遗憾，享受一下人仗狗势的快乐，不行吗？”
却是难得撒泼耍起了无赖来。
哪怕浑真都从未见过艾萨这幅姿态，多少有点傻眼。
“你还需要我做你后盾的吗？我这波换武侠小说力，相当于直接帮你打通任督二脉了吧？等你消化完这波感悟，绝对有希望突破到宇宙尊者的吧！总不能你要去招惹的也是宇宙尊者吧！”
“不对，等等。人仗狗势。”
浑真反应过来，顿时眉头一皱，道：“老太婆，好家伙，你骂我是狗哇？”
艾萨闻言突然嘴角一瘪，装模作样抹泪道：“呜呜呜，以前求上门来的时候一口一个老师长老师短，现在威风起势了，说你两句就急眼了是吧？”
看着身材高挑近两米，比如今自己变幻出的过去人类姿态还高出半头的艾萨这幅做派，浑真的嘴角直犯抽抽。
浑真在心里直呼无福消受，一阵风似的溜溜球去。
“说起来，老太婆怎么不是老太婆形态，而变成了这幅模样？还真别说，挺好看的，不比我扮的米莉菈忒差啊。”
边跑路着，浑真不由得在心中呢喃自语。
而艾萨直愣愣地望着他刚才站着的地方，收敛了那故作姿态的演技，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叹息的意义和最初那难得进境的叹息不同，但某种意义上，又是异曲同工。
……
随着机械族父神的死亡，机械族的疆域逐渐被周边的势力瓜分。
为了防止大规模战争爆发，这些年间，多族一口气开辟出了上百个域外战场。
无数宇宙级强者、域主、界主、不朽纷纷被填入战场之中，为了族群开辟新战场翻倍的军功奖励前仆后继地进入其中进行杀戮和争夺。
第九十八战区，原本机械族的一大机械造物生产工厂区，此刻成了人类、虫族、狱族争夺的重要资源区域。
在这第九十八战区一片废墟般的大陆之上，成千上万的虫族士兵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汹涌，朝着一位面容俊美背负血色长剑的人类男子高速接近。
那些虫族战士域主界主以九比一的比率分布，其中更不乏个体战力媲美较弱不朽军主的精英虫族战士。
哪怕是封侯不朽，也不愿被纠缠上去。
而那被追杀的人类男子却仅仅是一位界主生命。
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宛若一件血袍。
在这逃亡过程中，其气息剧烈波动，显然受创不轻。
“最近的救援都要一个时辰后才有希望赶到。”
“没想到，我会陨落在今日……”
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猛然转过身面对众多的虫族战士，咬牙切齿，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不过，哪怕是死，我死神伯兰也要堂堂正正战死！宁死也要多杀几只虫豸！而不是憋屈地在逃亡过程中耗尽力量死去！”
伯兰转身拔剑，决绝地冲向了虫族大军。
在这生命的走马灯时刻，他的脑海中闪过众多身影。
他以为，自己记忆最深的是那位引领他走入生命进化道路的老者，被他视为最亲近之人的恩师。
然而，最终却定格在一个背影之上。
那是一个他至死都未能超越的背影。
鲜血横流，四肢撕裂，血剑折断。
总是被他人视作冰山的伯兰这一刻脸上难得泛起一丝苦笑：“没想到最后的最后，我渴望和遗憾的，竟还是超越你吗？”
有的人，明明没有过太多交流，乃至于只是生命中的惊鸿一瞥，却令人终身难忘。
这一刻，伯兰不禁产生这样的感慨。
就在这时候，一道银色的光笼罩了天空。
所有的虫族战士都如幻觉般消失不见。
伯兰以为在这濒临死亡的时刻，自己脑海中的臆想替代了现实的景象。
碧空如洗的天空中，矗立着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
“伯兰，没想到啊，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现在怎么过得这么……嗯？落魄？”
神力涌入残破的身体，瞬间治愈了伯兰的残躯，也让他意识到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觉。
他缓缓直起身子，人生中第一次翻了个白眼，无语地看着浑真，嘀咕道：“你以为这是怪谁啊？”
浑真瞪着眼睛，指了指自己，一脸的无辜：“你这意思，不会是要怪我吧？”
下一秒，无辜变作了愤慨。
浑真义正言辞地指责起伯兰：“无理取闹，无理取闹！快三万年不见，你怎么会变成这种无理取闹的家伙！？所以我才向上面建议，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的啊！”
伯兰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心里却是暖暖的。
……
在浑真前世，有前辈为解决发展与财富分配问题，提出先富带后富，然后共同富裕的方针。
先让一小部分人一小部分地区富裕起来，而后带动周边的人、周边的地区发展起来。
浑真觉得这一方针的初衷的确是好的。
所以他像现在这样，回馈族群，回馈有恩于自己的人，去帮助自己的朋友，也去提携那些和自己有着缘分的人、认可的人。
但任何好的想法和策略，最终都要看落实的人。
别说浑真从认识的人中需要帮助的人帮起，这之后也只会尽量帮助自己的好友长辈了。
哪怕如混沌城主这样公认大公无私的人，也存在私情。
浑真未能看到前世那方略最终的实行结果，但他总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很难因此缩小。
好比前世富人与穷人的差距，已经不在于“工资”这种收入概念，他们的赚钱敛财能力已经达到天差地别的程度。
一个掌握顶级技能的社会精英，可能每个月能赚数万十万乃至百万。
但一个真正的富人，他完全可以开启一个公司，招聘一个顶级管理者，吸纳十个百个这样的人才，然后当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干，一个月赚取数百万上千万。
甚至于他们不需要这么麻烦弯曲的手段，可以直接截断一个拥有高级技能的人就职的路线，通过巨额的财富和人脉更易市场的供需关系，以低廉的物料让众多高级人才为他们服务。
他们掌握着的是财富流通的渠道，亦或者说，他们就是财富和价值本身。
有价值的是资源是技能，但富人定义了财富，便有了肆意评判资源和技能高低贵贱的权能，并通过一时之高一时之低这样的变化，把更多的资源笼入手中。
资源是有限的，在资源转化的效率未能达到满足每个人可称“满足”的需求时，必然会形成以大部分低收入者供养高收入者进行享受的局面。
穷人付出更多的劳动时间，为付出更少劳动时间的富人受益，让富人们能够更好地恣意纵情、风花雪月，又或者拿出更多时间进行自我提升。
富人自发形成阶级，加强阶级固化，使得后富更难去赚取财富。
就如修仙小说中的修仙者之于凡人、更高级的仙人之于修仙者高高在上一样。
仙人飞升到了更高级的世界，拥有视凡人如蝼蚁的能力。
阶层的不同，已经近乎生命和种族的不同。
哪怕是仙人对凡人温和地关心，也是对他们圈养的虫子和宠物的怜悯。
吞噬星空世界的人类族群社会，可以说是一个能力至上的世界。
小到一个生命行星的基层姑且不论，但在人类族群整体架构中，上升通道从未关闭。
只要你有天赋和才能，终究能成为“仙人”一级。
但浑真与那些亲朋们的差距，已经更甚于仙凡之隔。
哪怕仙人可以保持凡心，凡人却不一定能将有着凡心的仙人视作与自己同等的凡人。